一  战地总司令部

　　朱德将军答允了记者的请谒，派人来把记者带到他的战地总司令部去。月光底下穿行了一条长巷，遇到许多农民吸着长管烟袋从农场上回来；又通过一片浓茂的白杨林，树根交错中间，开掘了不少掩蔽壕沟；这村子的外垣的墙头上，有个卫兵，伴着一条长长的影子，高喝“口令”；转道进村，便是大营所在地，直走到一所砖房的小巷里，才又会到了最前面的步哨，走进去，原来其中有一所矮矮的小楼，便是第八路军的战地总司令部。
　　坐在会见室内，感到这里丝毫呼吸不到一点严重气氛。这屋子是一个大炕占据了半个房间，白墙上贴着几幅华北大地图，靠近窗户处是一条覆着白布的长桌和两条板凳。除了隔室的电话铃声频频响得有些紧张外。满院子的少年士兵的哗笑声，顿使人感到有如处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
　　正在和几位英锐的青年官佐谈话时，朱德将军推门进来了，记者第一次能和这伟人握手。今天将军穿了一套青布的中山装，带着青白徽的军帽，黑褐的面色，嘴巴周围有着浓浓的新生出来的黑胡髭。他朴实如农夫，慈和若老媪，但在炯炯目内射出坚定的光线时，则又严肃如钢铁。虽然是穿着军服，可是他在举止上完全是工农生产者的姿态：简单、诚实、有决断。

　　　　　　　二  关于抗战中的后方工作

　　记者首先致敬，因为八路军的连日胜利，使各方面的军事顿有转机。将军微笑说：这是民众的胜利。如果再过一个月，各方面的民众发动起来，我们的胜利一定还更大。他令记者写出几个问题来，便带上了他的黑边眼镜，?一加以解释。他的声音很低，很沉重，他的句子很短，很简明。这伟人的脸膛上，不时地还发出真挚的笑。
　　对于抗战期间后方应作何事，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们要动员后方，补充前方！要把后方组织起来。
　　“说起动员来，最痛心的是华北特殊化，敌人能在那里作组织工作，我们反而不可能，日本在那里不允许我们有所活动，这点教训我们要认识。保定以下，晋绥的情形就不同了，不单不抗敌，不逃跑的里长保长，反而助敌，我们平常只知道绅士们只会办办公事，却没想到他们也会替敌人办办公事。繁峙县的一个公安局长，城陷后，却作了县长，许多人为求敌人不杀，出三千元买命，这种种丑事，连日本人也称为无耻！
　　“我们要赶快发动，我们要晓得靠些老官僚救国是不可能。应当要有热血，不求升官发财的人来作。十几年来，各处所组织的民众，是遇到事情就逃，茫无头绪。现在我们发动民众，组织民众，不是怕他们起来，而是欢迎他们起来。青年群众和青年学生最有力量，因为他们敢作，敢打。
　　“华北群众若是有组织，我们军事失败不会这样快，现在的后方已经和过去不同了，若再有了良好组织，一定会更有力量。
　　“其次，言论应当解放，要各方面多发表些主张，群策群力，给他们以自由，使群众有能力来担负国家的事，到今天，决不会再有反抗的事了；此外我们要努力生产，这与群众生活有关系，应当设法改善。将来壮丁缺乏，一定要妇女来作农事，可减的税捐都应减免，而广大发动起来，工业也是如此；再有，就是抗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的永久计划仍然要计划去作，不要靠着现在的一点来应付。
　　“各种团体应当陆续组织起来，不必怕他。前线上最近才晓得需要群众，八路军能够发动群众所以才能打胜仗，这是敢贡献给友军的一点。我们要是有了坚强的后援，前方也就有了把握，小小的后退也没有关系，前方的都不怕，后方还怕什么？我们盼望切勿妥协，妥协一定亡国。我们一致拥护落委员长，长久下去，一切都可收复，东四省也可拿回来。
　　“至于前方的目前需要，是盼望广大群众募寒衣，帽子，鞋子，多送一双，多有一双，多送一件，多有一件……”

　　　　　　　三  关于战术的批判和抗战的前途

　　朱将军燃烧着一支烟，烟氛中，凝神谛视着记者的第二问。记者因为晓得将军正在写一本关于新战术的书籍，所以问题是关于战术的批判及战争的前途的。他又缓缓地回答着，当这时，一位同志径自爬到坑上，入了睡乡，夜静极了，从破窗眼向外望望，可以看到的是一片澄白。
　　“我们参战已经有两个月，也有了些研究和经验，对于全国一致打敌人很乐观。
　　“我们损失虽然大，可是日本的损失并不小。也许比我们还大，若按人口比较我们的百分数仍然占优势。我们失掉许多地方，所得的教训是要转变我们的作战技术，我们要发动全国群众作战！敌人有的是武器，我们有的是人员，敌人有的是火力，我们有的是活力。如果我们以活力碰火力，正为日本所希望的，不可能，我们要利用敌人的缺点而改变战术。
　　“敌人的武器，如果交通情形不好，不能用，我们要设法避开新式武器的活动到最后，人拼人时，两个拼一个，也值得，而且敌人根本拼不赢我们。现在，我们因为不明白新式武器，所以越来越胆虚，闹得不敢还手，这个教训要使我们使用敌人不能还手的办法。可能不可能？我们要使有些地方，敌人的武器不动，有时不能动。新式武器摆不开，我们则利用刺刀。最有用的东西这时候就变成
最无用的了。
　　“过去的战争不会利用山地，不会作侧面战，更没有在敌人后方打精神。其实敌人怕见山，我们要喜欢见山。我们有了山，不可敌的器具也就可敌了，破坏了他的交通，断绝了他的给养，队伍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仅仅靠军队，就可如此，一月后，群众起来，只要看见人就是他们的敌人，专来打他后方，有了二三十万人，华北都可收复了。我们希望每军部派出点人来打游击战，这是大众的战争，我们万分相信此理。
　　“我们很乐观，最近一周的形势好转，山地战使敌人步兵消灭不少。我们晓得坂垣师团是敌人的精锐，可是一共也不过二万人，除了机械驾驶者外，实则步兵不过四千多人，行军就靠这些步兵掩护机械。若是我们消灭了步兵，机械队伍只是一团糟，我东征西打，他们损失一定很大；另外一种经验就是侧击，十八日夜袭阳明堡的飞机场是成功了。我们是出其不意的用了一营人，我们虽也有伤亡，可是敌机全灭，飞机师死亡，可说是大胜利。我们要打得他们不能还手，不仅天天夺他们的辎重，破坏他们的车辆，还要射死他们的人。天天能有胜利，使他们天天打不着我们的人，我们天天打他们的人。
　　“不必太久，群众一起来就有办法。我们这次在平型关作战是一个大战，这次能胜利就是因为有群众，使敌人的侦探走不过来，等到我们绕到敌人后方，直到我们开火之前，他们还不知道，这完全是群众的力量。……我们又有二连人稀稀落落地分开阻止敌人的增援步队来到，大战之后，我们死了四十人，他们死了五百人，这可以证明他们步兵的攻击力量不强。
　　“敌人虽然傲慢，不会爬山，可是精巧，会利用地形，而且死不缴枪，他们大概因为过去的刺激怕杀头，要活的不太容易，过去所谓顽强大概在此，并非是步兵怎样好。我们只需要有游击战、侧面战，不伦多少人，来了就敢打。正面我们要守大城守堡垒，只修飞机洞就可以。他们步兵上来，我们可以用机关枪手榴弹射击他，驻军多至一团，少至一营都可以。盼望友军有这种自信力：多修工事，少数防守，有枪散给民众。因为我们的前途是群众战，天天破坏，天天消灭，敌人一定要困死。
　　“我们要在敌人后方支持起来。我们能支持，越持久，越明白，使大家胆壮了，侧面战成功，华北可以保全。我们自己的政治工作使自己团结起来，同时，要指出敌人的矛盾，这样抗战前途是乐观的，是胜利！”
　　夜更深了，勤务兵进来换第三次的茶，将军依然精神健旺地娓娓谈着，说到警句时，将军欠着身子，锐利的目光从镜中透出来，直视对方，“可能？可能！”他常这样的自问自答；到了一个段落，他好意地又令勤务去拿梨子来敬客。

　　　　　　　四  关于国共合作的前途

　　最后的题目是“国共合作之前途”，这是个已经不需讨论的问题。
　　“是的，一天天的好下去，我们不过是用最新的方法创造新的前途，孙中山先生已经采用过，今日的抗战上，也证明并不错；希望解放成为一个新国家，我们总得使一部分工作有一部分力量，这个力量对于中华民族，好完全脱去了旧日的亡国现象。而且到现在，不能再不谈真理（要求自由解放），大家亲密起来，对日胜利是乐观的。
　　“总之，我们要发动全民战争，前后方打成一片，胜利是我们的！”
　　时间飞速地走着，谈话又转到许多小问题上，良久没有结束，最后，朱将军还笑述了一个趣事，就是自从改编八路军后，一些素不认识的朋友，或亲戚的亲戚，都来登门求差事了，日来数百信。“中国有这么多的求升官发财的人！”大家笑着，记者便辞别出来，踏着月色，满心兴奋，回到宿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