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龄老者揭露日本人当年侵略衡阳的法西斯罪行
（曾刊於美国《世界周刊》1524期“岁月忆往”栏目）
我生于1934年2月，明年2月满八十高龄，来日不多了，得抓紧时间把1944年6月起（那时我刚满10周岁），耳闻目睹日本法西斯在家乡衡阳犯下的血腥罪行揭露出来，以警后人。
今年四月，有幸遇到定期来国内讲学的美国布朗大学的唐建新教授。在一次叙谈中，他得知我童年有过在日本法西斯铁蹄下生活的苦难经历，希望能写成文字稿，并自愿把历史资料译成英文, 让世界人民共知。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去年，日本以“国有化”方式侵占我钓鱼岛的事实和一系列挑衅性行动，已经激起大部分中国人的愤怒。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这是有史实作证明、有法理为依据的，任谁也无法否认。日本对我钓鱼岛的侵吞完全是非法和无效的。在这个时候，我把当年日本法西斯侵略我家乡衡阳犯下的血腥罪行揭露出来，还其法西斯强盗本来面目，对保卫我国主权，极有必要。
我的故乡是湖南衡阳南乡(今衡南县)铁关铺何家桥，离衡阳约45里，这里是我父兄的家。故乡三个何姓村子相隔不远，除何家桥外，人口最多的村子叫何家老屋。何家老屋大部分人家种水稻务农，也有个别从事其它行业的，还有教私塾的——有专用房舍，叫何家书房，外婆带着弟弟和我共三口就住在那里——我母亲已经从军，去了战地医疗队上抗日前线了。左近还有一个小村叫黄金塘，有我爷爷的住所。
离我们村一里多路有所小学，座落在盘古岭山腰，紧邻是供奉开天辟地的神话人物盘古大帝的神庙。我在这里上小学，那时小学时兴体罚，不以为虐。我们小朋友们都提心吊胆，从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是在这所小学，听到老师给我们讲日本鬼子侵略我国，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还在黑板上画地图，讲战争发展形势，特别讲到南京大屠杀，我们听了胆战心惊。也就在这里，同学们学会了很多抗日民谣，我至今还记得两首，其一是“祖国南京好地方，南京板鸭香又香，赶快打到南京去，买只板鸭尝一尝。”，其二是“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大家快快长，等到过年后，抗日上战场！”
我的家乡虽说地处丘陵，但有一大一小两道溪流从山冲里流出，在何家桥交汇，交汇处有座石阶拱桥，我们村就因此得名。一条青石板路从衡阳经过我村直上拱桥，下桥过去不远又分岔，一至耒阳县，一至常宁县。但是，这条路又是过兵的险道，大道两旁就是大山区了。山区沟深林密，灌木丛生，人烟稀少，村子偏僻。日本鬼子侵占衡阳时，我和乡亲们曾到这里躲藏。
战争近了的消息不断传来，居民一天比一天紧张。
那是1944年春夏之交，我刚满十周岁，照理应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并在无忧无虑中长大成人。可惜事与愿违，我快乐的童年到这年就嘎然而止了，代之以战争所造成的血腥、恐怖和苦难的岁月。我们和平安宁的乡村，从此变成一座蒙受日本鬼子奸淫烧杀的地狱。
衡阳保卫战开始于1944年6月22日。那天，鬼子飞机首次飞到衡阳上空，对市区狂轰滥炸，引起市区大火。此后连续几天傍晚，我和乡亲们不仅听到衡阳方向传来隐约的炮声，还看到衡阳城内大火烧红了那边的半边天。衡阳市建筑以木结构居多，大火是炸弹和炮轰引发的。衡阳八里长街房屋被焚毁，粮食、布匹成灰烬；人群被大火包围，死亡枕藉。守城部队前要拒敌，后要防火，几无宁时，哪有精力救百姓！——正如鬼子占领武汉后，1938年11月12日火烧长沙，3000多人葬身火海那场大火一样。
衡阳保卫战中，不仅英勇的守军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宁死不退！全城男女老少，也向阵地送饭、送弹药、救伤员，支持守军整整苦战了47个昼夜！守城时间之长，英勇献身之惨，战略贡献之巨，财富损失之大，人民受苦之深，为八年抗战以来城市守备战前所未有。衡阳城下，真是杀得天昏地暗，山惊水寒，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这一役，我军官兵伤亡达一万五千余人，其中以身殉国者六千多。保卫战后，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又逢大旱，引发瘟疫流行，城外荒丘上又增加了为重建家园不幸染病而死的百姓无数新坟。
我家所在的小小农村，虽然不在战火中心，但也在劫难逃，只是惨烈程度有别而已。由于那时我刚满十岁、弟弟七岁，大人的事不会跟孩子们细讲，讲了我们也是半懂不懂。但是，孩子们会牢记自己童年亲身遭受的苦难，并且永志不忘。
鬼子要打到家乡了，各村百姓纷纷扶老携幼离家出走。我随着大人沿着前文所说的青石板路，往耒阳、常宁之间的山区跑。第一天跑到一个忘记村名的较大村子，据说鬼子刚过去不久，还枪杀了两个青年。当我们顺路进村时，真的看见两个年轻叔叔横尸路旁干涸的浅沟中，短装打扮，壮实精悍。一位被害者没流多少血，另一位却鲜血淋漓，淌了好长一段路，是中枪部位不同所致。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青年的鲜血，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怖。
万万不能在这个村子停留了，我们逃到一位熟人的亲戚家。这家人家座落在深山的半山腰，收留了我们许多逃难者，每天用特大铁锅煮粥给我们充饥。不料，鬼子竟扛着三八枪来了，他们胡乱搜索一通，找到一篮鸡蛋，提到厨房粥锅旁，一个鬼子把未洗的鸡蛋全倒进粥锅。这时，我外婆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一个鬼子突然举枪瞄准外婆，还拉开了枪栓当面把子弹推上膛。我看得清清楚楚，都吓坏了，可外婆却很镇静，对着鬼子笑着说，太君不会的，太君不会的，鬼子居然把枪放下了。
有一次我躲上山了，外婆和弟弟没外逃。鬼子来了要抢走我弟弟——有些鬼子经常把少年儿童抢走，说是为了解闷，为了逗着玩，可是一打仗就不管了，因此往往被流弹打死打伤。外婆拚死也不让鬼子抢走弟弟，鬼子用枪托狠跺可怜而又勇敢的外婆，外婆两根肋骨被跺断，但终于把弟弟保护下来了。我们都很感佩外婆，不幸的是，外婆没活到抗日胜利，由于国难当头，长期营养不良，大致于1945年夏季得恶性痢疾亡故了。
以上是第一次逃难。第二次已是初秋，衡阳保卫战快要结束。一日半夜时分，有人突然喊鬼子来了！大家慌慌张张起床。我和爷爷一翻身钻进半人深的稻田里，满身泥水爬向大山方向逃命，耳边还能听到大路上鬼子的口令和武器的碰撞声。后来，离鬼子已经远了，天也快亮了，爷爷领我到了一单门独户的山村人家，原来是大嫂的哥哥家。这位表哥一副病容，也很老相，表嫂也很憔悴。由于这次事起突然，外婆和弟弟，父亲、大哥和大嫂以及同村许多人家，都来不及逃出而遭殃了。
在表哥家也很不妙，因为离他家不远的山头，就是鬼子的阵地。因此，我和爷爷天不亮就起床钻进后山灌木丛里躲藏，一动也不动就是大半天。初秋时光，风侵雨袭，又怕又冷，痛苦得不得了，十周岁的我都感到活不下去了。但是表哥表嫂却不躲，他们装病：鬼子来搜刮，他们躺在床上哼哼，床旁放着一大桶奇臭的屎尿，让鬼子远避，居然平安无事。这样一来，我也不钻灌木丛了，假扮成他家的孩子，倚在他们身旁要死不活地装病。
一天，远远看见仨鬼子押着两个少女向表哥家走来，我们赶快上床装病。一会儿他们进了表哥家堂屋，与我们“病房”只一墙之隔。一个鬼子捂着鼻子进“病房”盘问一番，又察看了灶屋内外，觉着安全，就进到堂屋蹂躏两个少女去了。开始还听到她们不停地哭着哀求，引得鬼子一阵咆哮，最后她们也就认命了。不久，鬼子回了阵地，两少女抽泣着也收拾走了。我随后跟着表哥走进堂屋，只见地上的草垫上，留下斑斑鲜红血块。这两少女被鬼子奸淫但未丧命，也算是万幸。处于豆蔻年华的中国万千青春少女在和平年代多么幸福，而在战争年代，少女何辜，竟遭此荼毒！
鬼子虽构筑了阵地，但并未发生战斗。原来衡阳苦战47天，援军始终未到，守军弹尽粮绝，人员死亡殆尽。衡阳城破将降，城外援军为保存实力，早就望风而逃了。鬼子得空休整一月，随后铁蹄踏向大西南的柳州、桂林去了。我和爷爷也就回到自己的村子。
我们村是另一副惨状：全村成为鬼子的营地，粮食被抢光吃光，来不及藏起的耕牛、家畜、家禽被杀光，青壮年被抓去挑运武器粮秣。大哥家的家具、被褥、衣裙全被鬼子甩在房后初秋水田里。外婆和弟弟因为没有粮食吃，只得捡拾鬼子杀耕牛丢弃的内脏煮吃充饥，又没盐，老幼都浮肿了。另外，村中不少妇女被强奸了。幸亏我和爷爷逃了出去，否则不知会有什么遭遇。一个多月后，村中被拉去挑运军用物资的青壮年回家了，一个个被折腾的不象人样。父亲头上被鬼子砍了一刀，昏厥过去，被同村人救起；大哥双肩都磨烂了，已经化脓；对门的恒湘叔肩部被子弹穿透，幸运没伤肩胛骨。
衡阳失守后，日本鬼子虽然照例网罗一些汉奸败类，组织“维持会”等敌伪组织，巩固它的殖民统治，但衡阳人民反抗之火并未熄灭，大大小小的最为活跃的游击队就出现了30余支。我就亲眼看见游击队在村前走过，也听说过他们直接与鬼子正规军交锋、袭击鬼子补给线、捕杀鬼子零散人马及敌伪组织，以及惩办汉奸等激动人心的事。
有一次，听说何家老屋西约2里多的一个村子，在夜静更深时杀了与维持会有关的一个鬼子。第二天附近村子男女老少都络绎不绝去看。我们几个孩子也结伴去了，看到一间房子屋里屋外墙上都溅有鲜血，显然经过了一场激烈搏斗，最后鬼子得了他应得的下场。我们几个孩子都高兴极了，一路唱着“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大家快快长，等到过年后，抗日上战场！”回到自己的村子。
以上就是我童年时代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七十年过去，记忆犹新。现在，历史好象又在轮回。比如，中新网4月3日电： 日本一名高中女生月前于大阪鹤桥街头演讲，扬言若韩国人再“嚣张”，日本人将采用“南京大屠杀”般的激烈手段，将在日韩国人杀光光。视频可见周围民众绝大部分包括日本警察，都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说，纷纷鼓噪叫好，却无人制止这种煽动仇恨的种族主义言论。
又如，2013年04月30日光明日报报道：4月20日以来，日本副首相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等内阁大臣先后参拜靖国神社，两天后近170名国会议员又集体去参拜，而安倍也以“内阁总理大臣”名义向包括东条英机在内的14名二战甲级战犯牌位供奉祭品。4月23日，安倍国会答辩时称，日本殖民统治朝鲜半岛不界定为“侵略”。他说，“侵略的定义在学术界乃至国际上都没有定论。”同日，日方又出动多批次F-15战斗机、P3C反潜巡逻机等，对中方正常战备巡逻我钓鱼岛的飞机进行跟踪、监视和干扰。
日本侵略朝鲜半岛和中国的历史事实不容怀疑，为什么德国可以诚实面对历史，而日本却不能？这是日本军国主义强盗逻辑所导致。他们对自己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非但没有深刻的反省，反而认为武力掠夺别国领土是“天理”。只要土地到手，地下的矿藏、水源，地表的山林、河流、城市、居民（男子可当劳工，女人可作性奴）……，地上的空域、阳光、空气甚至陨石，总之这一切生产条件，都名正言顺属于他们的了，是他们可以传之万代的私有财产。
看，历史是不是又在轮回？我们又该当如何？我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作为一个八十高龄的老人，最后只能引用伏契克《绞索套在脖子上的报告》中的一句话送给大家：
“警惕啊，人们，我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