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撰稿/倪乐雄
“天然的”侵略性
要前瞻日本的未来，先得看看它的过去。人们有必要记住下列4次日本向亚洲大陆扩张的历史记载：
1、公元4世纪60年代，日本大和朝廷出兵朝鲜征服弁韩之地庆尚南道，建立任那日本府，公元562年被新罗所灭；
2、公元663年，日本天智天皇出兵朝鲜，在著名的白村江海战中遭到新罗、唐朝水师的毁灭性打击；
3、公元1592年，丰臣秀吉派遣小西行长、加腾清正侵略朝鲜，妄图迁都北京，遭到中朝联合抗击，1597年经露梁海战被中朝水师击败后撤回日本；
4、公元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至20世纪30年代的侵华战争，日本开始了近代以来、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向亚洲大陆的侵略扩张。
上述情形反映出两个带有规律性的现象，其一，只要时机成熟，日本就会按照同一条固定不变的路线向亚洲扩张；其二，海军成败直接决定扩张的成功与否，这点即使在近现代也是如此。这两个规律性现象触及到一个更为深层性的问题，即日本作为岛国民族，其内部具有一种“天然的”向亚洲大陆扩张的“能量”。这种侵略性“能量”可能会“蛰伏”很长一段时期，但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像沉睡在富士山火山口底下的灼热岩浆，喷薄而出。基于这一历史事实和现象，人们对日本未来重操军国主义旧业的担心有着充分的理由。仔细分析一下，内部“天然的”侵略扩张能量源于两个基本原因：
第一是地理原因。狭小的列岛孤悬海洋，无限增长的人口趋势同有限生存空间的矛盾始终让大和民族感到焦虑，而历史上日本社会知识精英、政治家们的领土扩张言论和具体政策的实施，则集中反映了这个岛国民族的基本要求，就像16世纪的英国海外殖民反映了大不列颠民族每个人的心声。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整个民族顺从地投入开疆拓土的侵略战争的原因。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日本历来扩张的原因归咎于个别政治家或某些政治集团。
第二是受制于历史上传统生存发展模式和观念的制约。在20世纪以前的数千年历史中，占人类主导地位的生存与发展观念是开疆扩土，拓展本国版图是国家唯一可持续发展手段。以领土拓张为特征的原始可持续发展观念只是从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协作关系兴起后才逐渐受到挑战。日本虽然从“明治维新”开始步入资本主义，但原始的可持续发展观念的消逝则需要一个过程，这样，日本就不可避免地带着原始的可持续发展观念，带着他们侵略扩张的传统行为进入近现代。
重走军国主义老路？
当整体协作的模式和意识即将占据世界主导地位时，传统的国家交往模式和行为迟早会退出历史舞台，在历史上占主导地位、并且支配着传统国家交往行为的是同“协作精神”相冲突的“单干精神”，它往往不顾他国的利益而一味考虑自身利益，由此导致历史上无数次战争，开疆拓土的国家发展模式即是这种“单干精神”的极端形式。20世纪以来，经过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后，人们已痛感其弊端，所以，尽管“单干精神”现时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若坚持以传统的国家交往方式来思考未来，到头来很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世界从“单干”进入“协作”是个“否极泰来”的过程，日本的未来必须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大趋势下加以考察。
首先，日本从“明治维新”到二战结束，国家军国主义发展道路的选择可看作一种“投资行为”，而“投资”的结果是血本无归。二战后的日本发展道路是另一种投资方式，结果是繁荣昌盛。那么日本将来的选择，要不要考虑百年历史给它的教训？
其次，导致日本千年扩张行为的两个基本原因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人口控制已经变为现实，人口无限增长趋势与生存空间有限这一困扰日本千年的矛盾已不复存在。自古以来，战争冲突是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争夺生存空间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生存资源，而目前经济全球化趋势产生的协作精神正在占据世界主导地位，这一趋势打破了古代生存空间与生存资源的统一性，造成两者的分离，不用进行领土扩张也能获得生存资源已经成为现实。与协作获得生存资源的方式相比，以武力夺取生存空间的传统获取生存资源方式在人力、财力、法律、道义以及国家所承受的风险等方面所化的成本实在太大。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国家已经放弃传统的武力方式。而日本战后繁荣的重要原因正是选择了协作获得生存资源的道路。这一出乎意料的结果无疑会影响日本今后的选择。
人们对日本的担心往往根据近几年来连续出兵海外，包括最近在东海海域击沉不明国籍船只等事实。虽然人们的担心有一定的理由，但必须进行深入探讨才能作一判断。无论从历史来看，还是从一般情理而论，要让一个战败国永远不能恢复到正常国家状态几乎是做不到的。也许一百年可以，二百年、三百年呢？战胜国对战败国采取宽大为怀的态度也许比采取苛刻的态度对自己更安全，德国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直接原因是“凡尔赛条约”对它的苛刻限制，事实证明，英、法自以为安全的做法实际是最不安全的选择。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家包括战败国取得经济繁荣后，必然谋求与之相称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力量。这是国家发展的一般规律，不是其他国家的意志所能左右的。尽管过去深受日本侵略之害的亚洲国家有很大顾忌，但面对日本未来成为政治大国和军事强国的趋势，应有一个心理准备。这里的关键是：要把日本恢复正常国家状态所必需的军事方面的诉求，同重新恢复军国主义发展道路区别对待。就目前情况而言，笔者以为日本虽经常耀武扬威，但直到今天为止在军事方面的努力，尚处于前者的范围。但如果日本将来仍选择军国主义道路，目前的军事努力是这一过程的一个部分。鉴于前面的分析，可以初步判断：日本重走侵略扩张的军国主义老路的可能性不大。
中国如何面对日本军事的崛起？
从长远来看，日本在军事上的崛起如同它在经济上的崛起一样，终究是不能阻挡的。事实上，目前日本科学技术的优势已经远远领先于中国，这些科学技术的优势可以迅速转换成军事上的优势。日本目前某些武器系统的性能也占有明显的优势。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以面对不久将来一个军事强国的日本。不应抱有让日本永远处于战败国地位、让其永世不得翻身的任何幻想。
即使日本不再走侵略老路，也不意味着它不想成为军事大国；即使日本成为军事大国，也不意味着它重走军国主义侵略老路。我们的态度应是：既要正确对待它为恢复正常国家的军事诉求，同时要准备应付它重新回到军国主义老路。关键问题还是我们要把自己国家的事情办好，古人云“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从这个意义上讲，近代日本敢于入侵中国，说到底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所致。一个强大的中国是任何人都不敢对它轻举妄动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应对战略。
日本不走军国主义侵略老路，不等于将来不会同邻国或其它国家发生军事冲突。至于未来日本同哪个国家发生何种程度的军事冲突，虽然现在尚不清楚，但可作一个基本的判定：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趋势下，在以国家间的协作日益占据世界主导地位的环境下，日本同其它国家的军事冲突也是极其有限的。其中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履行“美日安保条约”的义务所规定的提供战争后勤服务的条款，二是有争议的邻海和岛屿。对此，作为日本主要邻国的中国，应对未来中日之间可能发生的有限军事冲突要有所前瞻和心理准备。
日本将在何种形势下进行全面战争呢？笔者以为，当生存资源受到威胁时，日本才会投入全面战争。而海上交通线的安全对日本是至关重要的，由此可预见，日本今后发展海军的欲望将远大于陆军，其发展的重点是海军军种，以及与之相配合的空中打击系统。
展望未来，避免冲突的根本出路在于建立和健全世界经济一体化体系，并以制度化、法律化形式加以巩固，这样，将来的战争正义性很可能建立在维护全球化的世界经济体系基础上，因为所有国家的生存都依赖这个体系。防止日本军国主义复活、避免中日未来大规模冲突的根本出路也在于此。对此，中国可以作出自己的努力，发挥自己在世界和东亚的影响和作用，促进世界经济体系的一体化，使日本在这一体系内，它的合理的、必需的生存资源得到保障。如此，让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才不致于成为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