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历来是诗人永恒的主题之一。以李白为例:
长松入宵汉,远望不盈天。(《游泰山》)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古风》)
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南轩松》)
这些名句,耐人百读。直到清代,洪亮吉仍有佳句:
千松万松同一松,干天直上无回容。(《松树塘万松歌》)
在我的直觉中,松以安徽黄山和北京戒坛寺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难忘。因其树龄长久,经冬不凋,因此在文学尤其诗词中,常见借祝寿考,比喻坚贞。《诗经》:“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是人所共知的名句。现代中国人更加熟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首共产党人、中国元帅陈毅的著名绝句。但是一当读到日本前天皇裕仁的松咏时,不知怎么搞的,顿时令我联想到中国古代勾践的故事。裕仁以松言志,倘若隐喻黄山迎客松或送客松,自然好极了;倘若暗示日本政府和日本人战降再战,如卧松薪,那么,对世人尤其中国人来说,绝对地可不是闹着玩儿、不容丝毫麻痹大意的!
勇哉此青松
敢当严冬大雪压
翠绿色不亚。
诚然日本之民众
应成一片青松林。
这是美国戴维?贝尔加米尼在所著《天皇阴谋》中引裕仁1946年元旦写的“31音节短歌。在诗中,他(裕仁)诏示臣民们一定不要被逆境所强加给他们的掩饰真情的蒙胧表面所迷惑”。贝尔加米尼引这首《松上雪》和歌的第二个版本是日本祢津正志《天皇裕仁和他的时代》中所载:
大雪纷飞,
青松挺拔。
岿然不动,
人当如斯。
祢津解说诗意是:“即使在‘大雪纷飞’这样的占领情况下,日本人也不应改变原有的精神。这是说,要忍受占领的压迫,保持对天皇的信仰和忠君爱国的精神。这就是天皇的“真实的意图”,也是对国民的训示。“还有第三个版本是赤间刚著《昭和天皇的秘密》中所载:
大雪压青松,
青松不改色。
挺拔而傲立,
人亦当如斯。
赤间说这反映“战后天皇仍在心底里隐藏着反对民主主义的观念。”
1946年元旦,经麦克阿瑟批准,裕仁除发表《松上雪》;还发表了《人间宣言》:
朕与尔等国民共存。常欲同利害,分休戚。朕与尔等国民间之纽带,始终以相互信赖与敬意结成,非单依神话与传统而产生。非基于虚构之观念,以天皇为现世神,且以日本国民为优越于其他民族之民族,进而应负有统治世界之使命。朕之政府为缓和国民之考验与苦难,应对所有措施与规划采取万全之策。同时,朕希望我国民于时艰中奋起,为克服当前之困苦,为振兴产业及文化,勇往直前。我国民将在其公民生活中团结一致,相依相助,在提倡互相宽容、谅解之风中,善于发挥无愧于我至高传统之真正价值。如此,无疑乃我国民为人类之福利与向上做出最大贡献之道也。
原来这是麦克阿瑟执行美国最高当局秘密指示:“对天皇制的直接攻击会削弱民主势力,而加强共产主义和军国主义这两种极端势力。故此望暗中协助扩大天皇的声望,并促使其化神为人”的成果。
《天皇裕仁和他的时代》还转引《周刊每日》1960年元旦藤木坚《秘录?天皇是这样成为人的》:盟军总部“为了摧毁日本人的忠君思想的基础――崇拜天皇”,戴克上校在与英国人亲日派布赖斯商议后,为天皇代拟了一个“否定天皇神格”,否定“日本人是神的子孙,比其他国家的人民优越,命定要统治他人”“错误观念”的文稿,表示“陛下将全面否定他自身的任何神格化或神话化”。裕仁表示同意,即由币原首相草拟诏书。上引核心内容宣布“天皇不是神”当然是对的,但空喊“政府万全之策”和“奋起克服时艰”,对比1935年埃塞俄比亚的塞拉西皇帝和1940年的丹麦克斯蒂安十世国王的与人民同苦难的行为,裕仁所谓“朕与尔等国民共存”看来不免言不言衷。除此外,《宣言》还有一个开头部分:
兹迎新年,回顾明治天皇初年下赐五条誓约作为国策,文曰:
一、 广兴会议,万机决于公论;
二、 上下一心,大展经纶;
三、 公卿与武家同心,以至于庶民,须使各遂其志,人心不倦;
四、 破历来之陋习,立基于天地之公道;
五、 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
睿旨公明正大,又有何增加者?朕兹重新誓言,欲开展国运。须依此宗旨,去历来之陋习,畅达民意,全体官民贯彻和平主义,增进教养,建设文化,以图民生向上,建设新日本。
诚如尾佐竹博士等所说,明治五条誓约,绝非民主宣言。所谓“会议”,平民不能参加,怎能代表民意。战后强调“大振皇基”,无非强化近代天皇制,与时代潮流促进民主是背道而驰的。还如贝尔加米尼指出:裕仁“埋下关键性伏笔”,“纯系老谋深算的‘腹艺’,旨在告诉国民:日本已经退回到1868年时的卑微地位,可能需要100年才能复兴”。
天皇“人间宣言”发表后,伦敦《泰晤士报》发表社论,内称:
“英美两国人民强烈地意识到,虽然天皇已丧失神格,变为平民,但若将其作为国民的爱国主义和忠诚的核心而保存下来,日本将来就难于加入爱好和平国家的行列。”表示出了对“人间宣言”的不信任感。
联系裕仁1945年8月10日凌晨在御前会上说:“在大局上应以明治天皇三国干涉时所作的决断为例,加以效法,忍所难忍......”8月14日,裕仁在防空室中讲:“必须用明治大帝时对待三国干涉的心情来干”;在“诏书”中,裕仁强调:“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宜举国一致,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不致落后于世界之进化”我们不难理解:裕仁和日本名为“投降”,但“诏书”查无投降二字踪影;8月17日裕仁进一步要求陆海军人“忍所难忍,而遗国家以永远之基础”等暗藏杀机的言论,特别是从1952年-1975年,裕仁先后7次参拜靖国神社这一与《皇室祭祀令》全然无关的活动,积极地为日本政府和右翼势力否认侵略战争罪行推波助澜,怎么也不能不令我想起《史记》《勾践世家》中关于卧薪尝胆的典故,并十分自然地将勾践与裕仁挂起钩来。勾践(?-前465),春秋末年越王,被吴战败,忍辱求和。欲报吴仇,置胆于坐,卧即仰胆,饮食尝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灭吴国。继在徐州大会诸侯,成为霸主。笔者类比裕仁和勾践,然乎?否乎?不伦不类乎?勾践和裕仁均已枯朽,但对21世纪的中日两国人民、中国政府能不深长思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