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师大历史学教授经盛鸿是全面系统研究南京慰安所问题第一人。经过3年的多方调研考证,侵华日军南京慰安所调查报告近日杀青。报告证实侵华战争8年中,日军在南京建立了40座慰安所。昨天,现代快报记者就此话题采访了经盛鸿教授。
研究极具现实意义
记者赵诚:为何要进行南京慰安所问题的研究?目前这一课题进展如何?
经盛鸿:对南京大屠杀历史的研究,学者们关注焦点一直集中在1937年12月13日至1938年1月下旬约六周时间内,成果很多。而对日军占领南京8年历史的研究较少,特别是慰安所问题可以说是空白。大约在3年前,在江苏省政府的支持下,我开始《南京地区沦陷八年史》课题中的慰安所问题的研究。其目的,一是教育中国的老百姓,特别是青少年勿忘国耻。二是以翔实的史料反击日本右翼猖狂否定南京大屠杀,否定慰安所的企图。前年冬,我在东京讲学时,台下四周站满日本左翼的热心听众,外面站满一圈日本警察维持秩序,再外围则挤满了日本右派,用大喇叭喊口号。我亲眼看到许多日本老兵穿着二战时的军服在靖国神社拜亡灵,行军礼。由此我迫切感到,从事慰安所研究不仅是填补历史空白,还有更强烈的现实意义。
慰安所分三种类型
记者:40家慰安所是如何分布的?
经盛鸿:南京40家慰安所旧址,我们一家家走访查实,主要集中在四个地区。
记者:日军在南京建立的慰安所大致可分几种类型?
经盛鸿:研究发现,主要有3种。
第一,日军自行设立的临时慰安所。攻占南京初期,从后方征调的日、韩籍慰安妇一时不能运抵南京,军部遂密令各部先自行设立临时慰安所。各部就公开劫掠中国妇女。李克痕在《沦京五月记》中写道:“整群结队的‘花姑娘’被捉到,有的送往皇军俱乐部,有的专供敌长官以泄兽欲。此外,日军还公然到“安全区”内的各难民所强行“征召”中国妇女作慰安妇,还诡言诱骗许多中国妇女。
日军“征召”到大量中国妇女后,然后就随意选择一些场所,建起临时慰安所。日军第114师团的一等兵田所耕三回忆说:“女人是最大的受害者。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全都遭殃。从下关把女人装上煤车,送到村庄,然后分给士兵。一个女人供15-20人玩弄。”
第二,通过汉奸地痞流氓,招募、胁迫、诱骗中国妇女设立的慰安所,进行商业性的经营。南京伪政权建立后,日军特务机关大西等人指令汉奸孙叔荣、王承典等人招募100名“花姑娘”建立“皇军慰安所”。
有案可查的由流氓汉奸开办的慰安所还有“日华亲善馆”、“皇军慰安所”(位于傅厚岗)、“大华楼慰安所”(亦有称“大观楼慰安所”,位于白下路219号)、“满月慰安所”、“鼓楼饭店中部慰安所”等。在郊区龙潭,日军指示信裕商行老板范竹修设立慰安所,被逼为娼的有100多名中国妇女。
第三,由日本军部自行开办,或委托日侨娼业主开办。征招原在日本、上海及“满州国”的日本娼业主来到南京,强占居民住房或政府公房,改作慰安所,挂牌营业,专门接待日军官兵。这类慰安所享受种种特权,生意兴隆,经营规模日大,逐步成为南京最主要的慰安所。南京人称其为“日本窑子”、“高丽窑子”。
令人扼腕的血泪史
记者:在从事这一课题研究中,你受触动最深的是什么?
经盛鸿:慰安妇制度,是人类文明史上罕见的野蛮暴行。它长期地、公开地、有计划有组织地协迫各国妇女充当日军的性奴隶与性工具,充分暴露日本军国主义的残忍、野蛮与暴虐。南京慰安妇的血泪染红了秦准河,流满了扬子江。我们辟出专节叙述“南京慰安妇的血泪”史实。
沦为慰安妇的中国妇女们的苦难最为深重。她们遭到日军野兽般的蹂躏摧残,根本不被当作人,而只是发泄性欲的工具。据调查,每个慰安妇,一般平均每天接待29个日军官兵,多者接待100人。日军方对不同国籍的慰安妇要求不一样:“日本慰安妇平均慰安军人是一比十,韩国慰安妇平均慰安下级军官是一比四十,中国慰安妇平均慰安底层官兵是一比八十九。”日本学者则称慰安所是“色性的地狱”。慰安妇在这里饭吃不上,觉睡不好。有的只能在日军的腹下吃点饭团子;有的躺下去,就再也未能爬起来;有的被虐杀而死;有的不堪蹂躏自杀身亡。活着的,苟延残喘,没了灵魂,形同僵尸。若患有各种疾病或精神失常,则被赶到荒野等死。对于稍有不从或反抗的妇女,日军轻则施以饥饿,重则用军刀割其乳房、剁其手足,甚至让狼狗将她们一片片撕烂示众,借此威胁其他慰安妇。
日军方规则虽明文规定禁止日军酗酒者入内,禁止携带刀、枪等武器入内,但事实上都得不到日军官兵遵守。如在下关华月楼慰安所,据知情老人樊桂英回忆,经常有酗酒后的士兵强行入内。有一次,一个酗酒的士兵冲到楼上,室内的慰安妇急忙将门关上。日兵就抽出军刀顺门缝劈去,竟将慰安妇的膀子刺得鲜血淋漓。
1939年8月,朝鲜姑娘朴永心才17岁时,被日方当局以招“女看护”为名骗到南京,送进利济巷2号“东云慰安所”;开始她不从,被关进阁楼,饥饿、吊打,最后被迫沦为慰安妇,受尽折磨。有一次她来月经,下身血流不止,但日本老板仍要她“接待”一个士兵。她不愿意,那士兵竟拨出身上的佩刀,向她的脖子捅去。幸亏中国杂工急忙把她送到中国小诊所包扎急救,才逃过一死。3年后她又被送往滇西日军中,直到1944年9月才被中国军队解救,当时已怀孕几个月,在逃生路上流血不止,生命垂危,被中国军队医院抢救,取出死胎,后又被送回朝鲜,割掉子宫。我们南京学者与日本学者经过数年努力,在平壤找到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2003年11月,我们把她接到南京和云南 。她以亲身经历控诉罪恶的慰安妇制度给她带来的终生痛苦。
慰安所的寻证过程
记者:你通过什么途径查出这40家慰安所旧址的?
经盛鸿:一是通过搜查日伪时期的档案报刊,这项工作十分艰苦,要泡在档案馆里仔细寻找考证。如在南京市档案馆就查到专门为日本人服务的《南京指南》小册子,1938年出版,其中就公然记载在南京的9家陆军慰安所位置:大华楼慰安所:白下路312号;共乐馆慰安 所:桃源鸿3号;东云慰安所:利济巷普爱新村;浪花慰安所:中山东路;菊花馆慰安所:湖北路楼子巷;青南楼慰安所:太平路白菜园;满月慰安所:相府营;鼓楼慰安所:鼓楼饭店;人民慰安所:贡院东街2号。再比如,在上海市档案馆,我查到了1938年8月伪“维新政府”的机关报《南京新报》,连续多日刊登整版广告:大优惠皇军??人民慰安所、倚红阁妓院、广寒宫妓院。二是通过实地考证,通过幸存者的回忆,再现当年日军的暴行。南京是日本侵华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所在地,驻防日军众多,因而成为日本当局慰安所与慰安妇数量最多的大城市。
记者:日军为何在南京大举建立慰安所?
经盛鸿:1937年12月初日军抵达南京城下后,日军指挥官松井石根根据日军的历史经验与现实情况,为鼓舞士气,以及防止性病在日军中发生与流行,命令日“华中方面军”参谋长冢田攻实施“慰安妇”制度。1937年12月11日,日”华中方面军“司令部下达《方面军关于慰安设施的实施意见》,一方面致电日本国内,要求尽快征集日本慰安妇运往中国;一方面拨出巨款邀请日侨“方便屋”老板出面,举办“民间慰安所”;同时密令所辖各部先自行设立临时慰安所。
1937年12月13日日军攻占南京,实施血腥大屠杀,强奸中国妇女达2万至8万人次,造成性病在部队中迅速流行。在1938年初,即在日军进占南京城不到一个月,谷寿夫第6师团的随军军医便发现性病蔓延。松井石根闻报,当即组织医官抽样调查。调查的结果令日军上层很是震惊:在南路兵团的第18、第114师团及国琦支队 ,北路兵团的第3、第9、第11、第13师团及重藤支队里,均发现各种性病如瘟疫一样迅速扩展。松井石根等人更加忧虑军队秩序的破坏与战斗力的削弱,担心重演20年前日军出征西伯利亚时期性病蔓延的悲剧,因而下令加速在南京筹建各种慰安所。
记者:对保存这段史实你有何想法?
经盛鸿:我有两大心愿。一是呼吁政府采取措施保护慰安妇遗址,去年我们16个历史学者联名向省市政府呼吁,保护南京历史文物,你看这几年南京有文物价值的被破坏严重,40家慰安妇旧址保存完好的仅剩六七家了,记载南京城耻辱史的旧址不能再遭人为破坏了;二是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目击者越来越少,这些历史证人亟待政府保护,为他们解决困难。
人物:经盛鸿: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20多年来,潜心于日本侵华史和南京大屠杀史研究。出版专著《屠杀与抗争》、《魏特琳传》,在国内外发表论文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