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弄堂,一股让人氲郁的霉味,与世隔绝般,弥散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水珠顺屋檐泻下,滴滴答答落在墙角的彩条布上。晴日的黄昏,莫名的水源,想是自来水管破裂所致。循着虚掩的门,屋里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凑近看去,刀光闪动,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剁着一大盆青菜。
这就是被84岁的“慰安妇”朴永心指认的利济巷2号。
利济巷2号与著名的总统府仅隔一条中山东路,最初的主人名叫杨普庆。《国民党将官录》载他官至中将。房子建于1936年,周围植有树木,如今,这些树已经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朝西靠路的大房间,门被扩大,由一家文化公司承租。
商人们在拆迁通知下达前就已消形遁迹。人去楼空的文化公司,偌大的卷闸门空关着任人涂鸦,几辆锈渍斑斑的自行车倚歪门前。
1937年日军屠城后,这幢房子被征用,改名“故乡楼”。67年后的今天,这里被专家认证成了“亚洲最大的慰安所遗址”。
“慰安所遗址”主要由两幢双层楼组成。前楼与后楼中间的形成一个弄堂。弄堂是人们出入的必经之路,本应该干净整洁,如今墙体布满青苔,弃物随处可见,还未搬迁的居民,在出入时必须前瞻后顾。
前楼面对街道,一楼是店面。刚才门里剁青菜的一男一女,就是街上包子铺的主人。后楼即是朴永心所指认的慰安所。楼上下总共32个间房,每间面积约16平米。房间彼此对称,中间是狭长的过道。过道没有灯,黑乎乎一片,只有尽头的窗口射来刺眼的光线,让人隐约看见堆满了闲置不用的家具物什。
老式楼梯敦厚结实,四平八稳地坐在房子正中间。没有扶手,中间隔着一块膛板,宽厚的楼梯板,踏上去闷闷的声响。当年,日本兵就是从这道楼梯气喘吁吁地蹿上来,急不可待地扑向各个房间的姑娘;楼下,更多的日本兵持着“慰安卷”蠢蠢欲动。数年间,这里的老百姓常能听到日本兵的淫叫声和慰安妇痛苦的呻吟声。二楼左拐还有一间小屋,里面有个小阁楼,据说当年专门关押不听话的“慰安妇”。
沿楼道向外走,推开两扇半闭的木门,一阵轻风吹过,世界又亮了起来。探头望去,一排排木窗或合或闭,有的玻璃已经少了半边,在风中轻轻的撞击着青墙,发出”嗒嗒”的声音……
这座房子早先的主人杨普庆本应是一名保家卫国的将军,然而他在日军铁蹄还未逼近时,他就逃离了。历史对他没有过多侧目,若不是隔了66年之后,惟一幸存的”南京慰安妇”来到南京指认当年浸透着她血泪的慰安所,或许,他连一笔带过的机会都不会有。
以后的岁月,利济巷2号历经变迁、主人更迭。解放后,在对民族资产阶级改造运动中,利济巷2号成了大杂院。贴过大字报,也被涮过大标语,做过工厂,开过公司,住过老百姓。在岁月的淘洗中,门变了,窗改了,但它始终还是在新街口和夫子庙的繁华变迁中存活下来。
战争,留给人类太多太多伤感的痕迹,各种文献资料人证物证历历在目。然而,建筑特定的视觉冲击总给我们别样的震撼。
徘徊在”故乡楼“下,怎么也不能想象“淫荡”、“兽性”、“奴役”、“强暴”等字眼曾恣意充斥着这座建筑的体内。
二楼左拐第三间房是朴永心当年惨遭日军凌辱的地方。如今,房间已经被小木条钉死,窗户也破烂不堪,地板残缺不全,一片狼籍。
老人来自异乡又回到了故乡。南京的这个地方,却有着她一生的伤痛和挥之不去的噩梦。
周边的房子拆毁殆尽,残垣断壁的延伸使利济巷不复完整。利济巷2号的连体建筑,无助地耷拉在人们的视线里,显得那样地孤独!或许真的是因为十几位文史学家和学者的呼号奔走起了作用,“迁而不拆,拆与不拆再作决定”使推土机开到2号门前紧急刹住。
打此经过的人们,都没有时间理会它的前生后世。他们轻轻地走过,很少有人过问:这条自清朝时就居于繁华中的巷子,已经被拆得七零八零,2号建筑何以在尘嚣和废墟中伫立?
也许是这里曾经发生过!又因为这里有人亲历过!更因为这里有中国历史的裂痛!中国人的耻辱!中华民族不愿回味却不得不回味的苦涩!如今,它却悬空了!像被时间凝固!被中国近代史和城市改造的风潮胶着起来!在等待着“拆”与”不拆”的一声令下!
今天的小资青年,多不屑于陈年的历史话题;今天的某些官员,似乎更热衷于高楼大厦的拔地而起;而那些年过半百的专家学者们,却一直在为历史的正声而竭力呼号奔走——
是良知和热血!让他们不忍心中华民族的辛酸史被时间一笔带过!(原载于《建筑与文化》杂志2004年06期)
链接:朴永心(又名朴英实)是二战慰安妇的一个典型代表。她于1921年12月15日出生在朝鲜南浦市,17岁时便与另外16名朝鲜姑娘一起被骗到中国南京,成为慰安妇。当时正值“南京大屠杀”之后,朴等人被送进南京利济巷2号“故乡楼”的慰安所,每天都要接受多名日本兵的轮番强暴,受尽折磨。2003年11月,84的她忍受巨大屈辱,来到南京,指证南京利济巷2号。2006年8月7日,在朝鲜含恨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