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过对石公桥7位细菌战受害人及其遗属的调查,获得了丰富而生动的当年石公桥细菌战受害的新资料:许多受害家庭在当年那场灾难中家破人亡,许多受害人在精神和肉体上受到极大的摧残;历史档案对这场灾难的记录极为简略而挂一漏万,石公桥当时人口约2000,而死去的居民达160余人,大为超过档案记录人数。

Oral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of seven victims on the Germ Wave fave is Shigongqiao.

Zheng jun
secratary in prblicity Department, Hunan V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Abstract: Based on the investigation of seven victims and their family members in Shigongqiao. Many families were victimized in this disaster and many people had been tortured physically and spiritually. However Few people had been recorded in the history. The investigation proves That more them 160 of over 2000 locals were massacred in 1942.

1942年秋冬,日军细菌战造成的常德鼠疫大流行传播到距城区25公里的石公桥镇,致使这座2000余人口的商贸集镇遭受到空前的劫难。对这场劫难,历史档案资料只简略地记述了其发生和防疫以及仅死亡三四十人的情况。而这场劫难中,无辜的受害居民到底遭到怎样的剧创,小镇之上究竟死亡了多少人口等,这些问题却在历史档案中不能反映。2004年以来我们多次来到石公桥寻访当年的受害者及其遗属,对他们进行受害口述历史调查,获得了较为丰富和生动的受害口述资料,现将其中7份整理如下:
一、对受害者幸存者黄岳峰的调查
时   间:2004年1月9日上午
地   点:黄岳峰住址(石公桥镇桥头居委会1组)
调 查 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黄 岳 峰:男,生于1924年1月16日,世居石公桥镇,小学文化,现为石公桥供销社退休职工。
黄岳峰受害陈述:
我于1942年11月中旬的时候,在石公桥染上鼠疫,经防疫队在隔离医院治疗被治愈。当时我家住在石公桥北正街,5口人:母亲、哥哥、嫂子、我和妻子。我家在北正街开一百货店,招牌“黄天顺”。我哥哥黄文峰是店铺老板,我协助他做生意,店铺既是我家做生意的场所,也是我家居住的地方,家境还不错。
当年下半年秋天,石公桥镇上开始瘟疫死人,常德城里派来医疗防疫队,由伯力士 带领,10多名医生,20多名军警,封锁了桥北的北正街和北横街,因这两条街死人多,死老鼠多,被划为疫区。疫区居民每家每户发药丸吃,打防疫针,我家里的人都吃了药,打了针,包括我。医疗队见我年青,征我去帮他们干活抬箱子,做杂事。干活时防疫队给我穿深筒橡皮靴,伯力士说,跳蚤只能跳5寸高,穿这种靴可防跳蚤咬人。防疫队驻在桥南的小学校里,还建立了隔离医院、解剖室、焚尸场、化验室、消毒室、注射室。防疫队为封锁石公桥挖了三条深沟,一条在北横街的街尾柳堤,一条在北正街与北横街交接处傅家拐,一条在桥南南正街的街尾,石公桥也拆断了,上面架的吊桥。进出疫区须持注射证,军警守卫各路口。但实际也封锁不住,因晚上居民可通过水路划船出去。
我染疫的情况是这样:我家隔壁(右)是黄保山开的“黄兴隆屠行”(买肉的),他家10多口人,当时因怕鼠疫,都躲避到乡下去了,家里只留下他儿子黄华清和女儿黄金枝两兄妹看家。结果妹妹黄金枝发病(他家死了许多老鼠,可用撮箕扫),高烧,抽搐,身上淋巴起砣。当时又不敢报告防疫队,怕解剖、火烧,在屋里两天就死了。死后他哥哥请我帮他去埋人,我们都是黄氏家族,不好不帮忙,当时我就去了,还有正好在我家做客的我的姨姐(我妻子的姐姐)和舅老(我妻子的弟弟)也去了,三人一齐去帮忙。当时是半夜里,我姨姐帮死者穿衣服,我和妻弟帮助抬死者,把死者抬到小船上,趁黑夜运到烽火王家的土山上,我和死者的哥哥黄华清挖了一个土坑,没有棺材,就将死者放入土坑,身上盖一席子,然后掀土掩埋。回来后,我就觉得全身乏力、不舒服,心想是不是传染了鼠疫。我与伯力士熟,我就到防疫队请伯力士看病,他给我量体温,又检查我的淋巴(大腿处),有肿大,从那里抽血化验,结果说我已染疫,让我到隔离医院去治疗。每天吃三次丸子,打三针,药丸是黄色的。7天以后,伯力士检查说是痊愈了,他说我幸亏来得早,所以治好了。好了后伯力士叫我不要离开医疗队,半个月后才让我回家。
我的姨姐和妻弟回到自己家里韩公渡牛牯陂村,四、五天就发病死去了,我姨姐当时还怀了几个月的孩子,真是凄惨。
调查人问:当时石公桥鼠疫死亡了多少人?
黄岳峰答:那有一百好几十人,我记得清楚的有:石冬生家死2人,张春国家死7人,丁长发家死了9人,全家死绝,只一个儿子在外读书没死,武汉剧团在这里演戏的死了2人,北极宫的一群叫化子全部死光了,那时候桥北街成了没人的死街,后来防疫队撤离后,镇上的人统计了一下,全镇各家各户总共死的人有160多个,还不算北极宫的叫化子和剧团里死的那些外来人。
二、对受害者遗属王长生的调查
时   间:2004年1月9日下午
地   点:王长生住址(石公桥镇桥北街居委会326号)
调 查 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王 长 生:女,生于1931年农历9月8日,祖籍石公桥乡下,读过两年书,现为家庭妇女。
王长生受害陈述:
1942年我的父亲王春初(当年28岁)和姑姑王苗子(22岁)死于石公桥鼠疫。
我家原在石公桥乡下北极村,后来搬到镇上来做生意。1942年我家住在石公桥北横街。租的石米记家的两间木板楼房,在楼下两间房子开南货铺,铺子招牌叫“德裕和”。家里9口人:祖母、父亲、母亲、大叔、小叔、姑姑、妹妹、弟弟、我。当时家里生意还不错,经济上较宽裕。当时我家对街住的是“石米记猪行”,我家右边隔壁是“丁国豪鱼行”,左边隔壁是石右海家(居民,没开铺子)。
那年秋天,镇上死了很多老鼠,又暴死人,县里派来防疫队,防疫队的伯医生(即伯力士??调查人注)告诉我们镇上发鼠疫了。有些人家害怕,搬到乡下躲避去了,我家没走。我家一个徒弟(帮工),叫贺常青,十五、六岁,歇工后喜欢上街到处玩,一天回来后头痛、高烧、病得厉害,第二天父亲驾船将他送回他家贺家障(在断港头),送到他家,父亲一袋烟没抽完,他就死了。父亲在他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帮助埋葬徒弟尸体之后回到家中。回来后即头痛、口干、要喝水、发高烧、脖子起砣,用手抓脖子。请郎中用药,无效。病非常重,后来还咳出血泡,不到三天父亲就死了,死后皮肤发黑。当时我们怕防疫队解剖、火化,到半夜里,用小船把父亲尸体运回乡下北极村老家,和祖父埋在一起,当时棺材都没搞到一副。父亲死后我们全家弃家搬到乡下老家北极村。但回去后没几天,也就是我父亲死后4天,我姑姑王苗子也发病了。我父亲死后给他穿尸衣的是我姑姑。姑姑病状与我父亲一模一样,高烧,口干,脖子肿,起砣,咳血泡,三天死亡,死时抓脖子,死后皮肤发黑。那模样回想起来真凄惨。姑姑死后就埋在我家后面的小山上。
父亲死后,街上的铺子倒了,家里生活的来源断绝。母亲过于悲痛,第二年正月郁郁而死。11岁的我和两个小弟妹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此后就跟着奶奶、叔叔过着艰难的生活。
三、对受害者遗属丁莲青的调查
时   间:2004年1月11日上午
地   点:丁青莲住址(石公桥桥北居委会)
调 查 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丁 莲 青:女,生于1920年农历4月7日,世居石公桥镇,准文盲,现为石公桥镇居民。
丁莲青受害陈述:
1942年我的妹妹丁柏青(当时19岁)死于石公桥鼠疫。
我生在石公桥,长在石公桥,今年83岁。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时我家住在石公桥北正街,在那里开“鱼行”,鱼行就是收购渔民的鱼产品,然后买给外地来采购鱼产品的商贩。当时我家5口人:母亲、哥哥、嫂子、我和妹妹。我哥哥当鱼行老板,我和妹妹、嫂子帮忙,生意还蛮不错。
1942年秋天,石公桥街上开始死老鼠,老鼠拱着身子在地上爬,见人也不躲,到处都死老鼠,桥北最厉害。接着开始死人,快得很,记得丁长发家死了11口人,张春国家死了5口人,丁国豪家死了2口人,罗楚江家死了2口人,黄伯枝家死了2口人。街上的人都害怕,许多人都躲到乡下去了,我们全家也躲到乡下黄花障去了,只留妹妹丁柏青在家看屋(她不愿走,说她不怕)。
后来县里医疗防疫队来了。经过防疫治疗,一段时间后,街上死人没那么凶了,我母亲就回来看我妹妹。我妹妹对母亲说,镇上许多人都搬回来了,你们也搬回来吧。我母亲就回乡下准备搬回镇上,但是,晚上就有人从镇上给我们来报信,说我妹妹在家里发病了。第二天,我母亲、哥哥、我都赶回家,我见到妹妹时,她病重得已不能讲话。她当时的病状是发高烧,身上起砣,皮肤上起红紫斑块。天黑的时候她就死去了。母亲和我们又不敢大声哭,怕防疫队知道要解剖尸体,只能小声地哭。晚上11点多钟,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我哥哥抬尸体,请了一个叫万周的人驾船,把妹妹运到北极宫附近,挖个坑埋了。经过石公桥这场鼠疫,我家鱼行也开不起了,我哥哥只能去给别人帮工,我则做小贩,我家生活一落千丈。
调查人问:那场鼠疫石公桥一共死了多少人?
丁莲青答:那死的人多得很,丁长发家里最惨,全家人死光了,那时候石公桥天天死人,家家举丧,又怕防疫队知道要剖尸,要火化,就悄悄驾船晚上运到野外埋掉。那死的人只怕有一百好几十人。
四、对受害者遗属王开进的调查
时   间:2004年1月11日中午
地   点:王开进住址(石公桥镇联五堰村11组)
调 查 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王 开 进:男,生开1934年农历6月19日,祖居石公桥,现为石公桥镇居民,务农。
王开进受害陈述:
1942年我的父亲王焕斌(当年39岁)和母亲聂大美(当年30岁)在石公桥染上鼠疫,父亲死亡,母亲治愈。
那时候我家住在石公桥南正街街尾西边联五堰的一处大屋场(许多人家聚住的村落),有三、四十户人家,距南正街尾约1华里。当时我家5口人:祖母、父亲、母亲、我、弟弟。父亲是教书先生,在赤塘庵小学(北极宫旁边)教书,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家有6亩田,4间木板平房约160平米。家里生活来源一是父亲教书的薪资,二是6亩田出租所得租粮,家境尚好。
大约1942年9月(农历),当时常德城里的医疗防疫队还未到石公桥来,我们那个屋场就开始死人。那是村里一个叫印老幺的,他驾船跑常德到石公桥的水上运货,他在常德城染疫,回到村里死去,身上紫乌色,我当时八、九岁,还看见了的。他孤身一人,死在大秧田的棚子里,村里人都去看,并帮他办丧事把他掩埋。之后,我们那个屋场就接连死人,陈克志家最先,他爷爷陈用学挑水经过大秧田,最先发现印老幺死亡,所以他爷爷第一个发病死亡,接着他伯母、妹妹也发病死亡。随后陈华金家死3人(母亲、姐姐、哥哥),陈海燕家死1人(母亲),元化章家死2人(祖母,兄弟),聂梅林家死2人(祖母、妹妹),我家隔壁的叔伯嫂子周寅生也死了。他们的症状都差不多,都是高烧、起砣、抽筋(抽搐),起病急,两三天就死亡,死后皮肤发乌。
当时石公桥镇上也死了不少人,防疫医疗队从县里来了,穿的白衣服,还有军警,他们封锁了石公桥,防疫队驻的地方在石公桥小学,隔离医院在邓家庄,隔我们屋场没多远。
就在这时候,我家里母亲发病了,早上起来不舒服,不想吃饭、发烧。我姨母(母亲的妹妹)劝我母亲到医疗队去看病,说那里有洋医生给人治病,不要钱。结果我母亲去了,在那里吃药、打针、还在隔离医院住了几天,病好了回来还要她带些药回来吃。我母亲今年死去,90岁了。
我母亲住隔离医院的时候,那天傍晚我父亲从赤塘庵小学教书回来,就发病,身上不舒服,晚上发高烧,浑身痛,起砣,抽搐,第二天早上人已病得不行,邻居也不敢抬他到医院去,他想吃梨子,我给他买来,他只吃了一半,到下午,他就断气死在家里。死后埋在不远的邓家庄。
防疫队到石公桥后,开始没有到我们村来,后来村里又死了20多人,他们才来。他们在村里给各家打针,发药吃,还发口罩给村里人戴,又对死人家里打药消毒,又劝大家离家疏散到外地去,但很多人没地方可去。总之,那年秋冬,我们这个屋场300多人中,死去30多人。
日本的鼠疫对我家的危害真的太大了。我父亲死后,母亲被迫离开我们改嫁了,祖母也只好投靠她侄儿去了,剩下9岁的我和6岁的弟弟,成了无人抚养的孩子。我家的房子被家族内的地主王文宪霸占,6亩田也被他卖掉。我们兄弟俩流落在外,靠给人放牛过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经常露宿于人家的稻草垛子里。真不知怎么长大的。
五、对受害者遗属石圣久的调查
时   间:2004年1月11日下午
地   点:石圣久住址(石公桥桥南居委会)
调 查 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石 圣 久:女,生于1940年农历9月11日。世居石公桥北横街。小学文化。现为石公桥镇居民。
石圣久受害陈述:
1942年我的母亲刘冬枝(当年32岁)死于石公桥鼠疫。
那年我家住在石公桥北横街,在石米记家猪行隔壁,也开猪行,我家右边隔壁是王丕棣南货店。家里4口人:父亲、母亲、姐姐、我(当时2岁)。
听家人说,那年的下半年,石公桥镇上开始是死老鼠,几乎家家都无缘无故地死老鼠,后来就开始死人,发病急,一两天就死了,死了身上发黑。消息传到县里,县里派来医疗队,又是挖沟封锁,又是打预防针,又是灭鼠,又是解剖病死人的尸体,还火化。医疗队来后没多久,我母亲一天忽然发病,高烧,身上起砣,病重得很。当时又不敢去医疗队看病,怕解剖、火化,结果母亲两天时间就死了,死时身上皮肤乌紫色。母亲死后,白天不敢埋,怕防疫队发现,到了晚上,把尸体搬到船上,再划过土硝湖,运到南岸的南极宫小土山包上埋葬。过去我姐姐年年和我都要去上坟祭奠母亲,1958年大跃进中坟山在农田基本建设中铲平,今已不存在了。
我母亲死后,父亲另娶,后妈虐待我们,让我们做很多事,做不好经常挨打挨骂。我姐姐15岁时(1945)就被嫁了出去。姐姐在家时,我还能得到姐姐的爱护,她出嫁后,4岁的我生活更冷落凄苦,平常吃不饱,冬天没棉衣穿,后来还不让我读书。唉!假如日本鼠疫不毒死我的母亲,夺去我的母爱,我小时候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六、对受害幸存者向四秀的调查
时 间:2005年3月9日下午
地 点:石公桥镇向四秀家中(石公桥镇桥北街352号)
调查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向四秀:女,生于1915年农历二月初四,今年90岁高龄,家庭妇女。
向四秀受害陈述:
1942年秋天石公桥闹鼠疫的时候,鼠疫害得我家破人亡,那真是凄惨得很(眼泪黯然而下)。那时候,我嫁到石公桥北横街,丈夫叫彭善中。家里4口人:公公彭星陔、丈夫、我、还有一个儿子,戊寅的,只几岁。当时家里穷,公公五六十岁了,做不得什么事,一家生活全靠丈夫,他在石公桥北横街的“大德昌绸布店”做帮工。当时闹鼠疫的时候,我的公公和丈夫同时染上了那个病,那个症状是乍寒乍冷、高烧、身上阳子(即淋巴,调查人注)起砣,皮肤发乌,两人症状一样。那天晚上,是农历十月十四日(公历11月21日,调查人注),我记得清楚,因为就在那一个晚上我的丈夫和公公先后都死了,那真凄惨得很(眼泪又下)。
我的丈夫先死,是傍晚时分死的。那真凄惨得很,因为医疗队知道死了人,要拉去火化,公公又病在床上,我一个妇道人家,面对我丈夫的尸体怎么办呢?哭都不敢哭,只好找来叔伯妹夫廖如海来帮忙,但他又怕传染,不敢接近尸体,我就只好背起我丈夫的尸体趁着黑夜到荒野去埋葬,叔伯妹夫挖了一个坑,我把丈夫放在坑里,就这样草草埋葬了。回来以后,公公的病又厉害起来,到鸡叫的时候,他也死了,那真凄惨得很(眼泪又下)。
第二天早上,防疫队知道我家死了人,要到我家来搜查死人。我只好把公公的尸体藏到牛栏里,尸体上盖些稻草和牛屎。当时是那个外国医生叫伯力士的带人来搜的,他长着一个勾勾鼻子,身材高大,但是没有搜出来,我说我公公和丈夫死在乡下已经埋了。
到了晚上,我去埋我公公的尸体,又找不到人帮忙……那真凄惨得很(眼泪)。我只好一个人,用两块木板夹着公公的尸体,用绳子捆起来,拖到外面荒野,找一个水坑,把公公的尸体推到水坑里,上面用杂草等物盖起来,算是埋葬了。
过了几天,我也病了,乍寒乍冷,发烧,大腿根部长砣,肿痛。我弟弟来看我,他听说有一个偏方可治此病,方法是抓一条毒蛇,关在竹笼里,让它拉屎,然后拿这毒蛇的屎敷在大腿根长砣的地方。我昏昏沉沉几天以后,竟然慢慢好了,没有死掉。
那场灾难使我家破人亡,真凄惨得很。后来,我只好带着小儿子改嫁他人,不知道怎么还活到了现在。
调查人按:向四秀老人受害经历真实可信。因为,在1943年湖南省卫生处撰写的《湖南省防治常桃鼠疫报告书》中的《常德石公桥、镇德桥鼠疫病人登记表》中记录了她的公公和丈夫死亡的情况:“彭星陔,男,60岁,居新德乡二保四甲二户北横街,11月19日发病,11月21日死亡,注:移居崇孝乡死亡;彭善中,男,32岁,居新德乡二保四甲二户北横街,11月19日发病,11月21日死亡,注:移居崇孝乡死亡”。
七、对受害幸存者王华璋的调查
时 间:2005年3月9日下午
地 点:王华璋住址(石公桥镇新街30号)
调查人:陈致远(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柳 毅(湖南文理学院历史系教师)
郑 军(湖南文理学院宣传部干事)
王华璋:男,1922年生,今年83岁,石公桥乡下王家桥人,1935年移居石公桥,现居石公桥镇新街4号。
王华璋受害陈述:
我家原住石公桥乡下王家桥,在石公桥西北4公里。1935年我13岁时来到石公桥做学徒,此后定居石公桥。我做学徒是在石公桥北横街的“熊三顺绸布南货店”,出师后又在北横街的“大德昌绸布店”做帮工,老板叫彭佩陔。
我患鼠疫是在民国三十一年秋天。那年九月间(即公历10月),北横街家家死老鼠,尤其一些开谷米行和鱼行的家里死得多,有的用撮箕撮。后来街上就开始莫明其妙地死人。当时不知是鼠疫,说是瘟疫,人瘟。十月中旬的时候,北横街开鱼行的丁长发家接连死了好几口人(调查人注:据1943年湖南省卫生处编写的《防治常桃鼠疫报告书》中的《石公桥、镇德桥鼠疫病人登记表》记载,1942年11月13日至17日,北横街丁长发家先后死去6人,连同帮工共死去9人 ),街上的人都去看,我也去看了。两天后我就身体感到不舒服,疲软,厌食。当时我的老板彭佩陔对我很好,他就叫我回乡下家里去休息几天。我就回到乡下家里王家桥,回去后当晚就发烧,口渴,要喝水,左大腿根起砣(笔者注:左腹股沟淋巴肿大)肿痛,人昏昏沉沉,痛得很厉害。我妈妈急得不得了,第二天早上,请了两个人把我抬起,准备到石公桥“生生堂药铺”去请郎中看病。抬我的两个人一个叫丁来亭,一个叫丁进堂。当把我抬到快到石公桥的时候,遇到我们保里政务干事周文善。他问了我的病况对我妈说,你儿子得的可能是鼠疫,现在县里有医疗队在石公桥南的邓家庄设有医院(调查人注:当时湘西防疫处在那里设有隔离医院),专门治这个病,你去那里可能好些。这样,我的母亲就叫丁来亭和丁进堂把我抬到了邓家庄。
当时医院里有七八个病人在那里住院,医生也有好几个,其中一个花白头发的外国医生也在那里,高个子,50多岁,会讲中国话,但讲得很慢,叫伯力士。我到了医院,一个医生拿体温表插在我嘴里量体温,说我是高烧。伯力士就教人给我抽血,抽出的血抹在玻璃片上,然后放在显微镜下看,伯力士医生看了后,说我患了鼠疫,但到医院来得及时,还有救。此后就一天给我打三针,早、中、晚各一针,还发药丸子给我吃,两种药丸,一种是黄色扁圆的,一种是白色的。我当时不想住在医院里,要求住到石公桥镇上叔伯哥哥王耀先家里,他在南正街开一家“王生泰南货铺”,吃饭睡觉较方便,医院答应了。此后就每天到医院去打3针,并领药吃。这样个把星期后,我的病就渐渐好了。
调查人问:你在隔离医院治病的时候看到的医院情况怎样样?
王华璋答: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有几间小些的房子,有两三个房子是住病人的,每个房子里大约有七、八个床位。
调查人问:石公桥鼠疫最严重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王华璋答:那是11月中下旬的时候。
调查人问:石公桥鼠疫总共死了多少人?
王华璋答:就只讲石公桥镇上,在鼠疫流行结束后,镇上的人把各家各户死的人计算了一下,当时的数字是男女老幼加起来共160多人。
调查人问:石公桥鼠疫什么时候结束?防疫队什么时候撤离石公桥的?
王华璋答:到冬天后就死人少些了,加上防疫队在镇上灭老鼠、打防疫针,还把我们的衣被拿到樟树山用蒸笼蒸煮消毒等等,就渐渐控制了。我记得过年的时候防疫队还在石公桥。大约第二年的3月份防疫队才撤离石公桥。
八、以口述历史资料对照档案历史资料
关于石公桥鼠疫受害情况,历史档案有如下记载:(1)1942年12月上旬国民政府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发布的“第26号《疫情旬报》”说:“本年1月间,常德城内关庙街胡姓子,于城内染疫回新德乡石公桥之家中,发病死亡,继之其家中女工亦染疫致死。曾经卫生署医疗防疫总队第十四巡回医防队派员前往处理调查,以后即未再发。直至10月27日,该地方突告发现第一鼠疫病例,此后几每日均有死亡,至11月20日,共计发现35例,死亡31例。……经湘西防疫处派往人员调查结果,知在未发现病例前,即已有死鼠发现,惜民众未谙疫鼠死亡之先兆,至酿此流行惨剧。” (2)1942年12月21日国民政府防疫联合办事处的“第38号《鼠疫疫情紧急报告》”说:“施毅轩大队长12月3日电告:石公桥共发现疫死40余人。近一周来,尚无新病例发现。”
据上引历史档案,石公桥10月27日至12月21日,石公桥共死亡“40余人”。但据黄岳峰老人、丁蓬青老人、王华璋老人的口述历史资料,石公桥当年死亡的人数,经当时事后的统计是160余人。口述历史资料应是可信的,因为当时人们都害怕尸解和火化而隐瞒死者。可见,上述7例石公桥细菌战受害口述历史资料,可以极大地丰富我们对石公桥鼠疫事件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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