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23）
卓南生

　　作者为新加坡旅华学者，北京大学客座教授，日本龍谷大学名誉教授

中日两国因钓鱼岛（日本称为尖阁诸岛）撞船事件而摆强硬对峙的姿态正在升级

　　尽管日方称撞船事件为“偶发事件”，但却决定以“国内法”“严肃处理”，并延长对中国渔船船长的扣押和准备起诉，显示着东京在实质上已经将此“偶发事件”提升到领土主权的层次。

　　较早时，由于撞船事件恰好是发生在执政党民主党党首的竞选期间，乐观者还期待新党首会从高层次的政治视野来化险为夷。但从菅直人首相在获胜后马上委任鹰派前原诚司为新外相，及党首选举前后民主党两派人士的相关言行，不难看出 ，“对中摊牌”已是该党两派人马心照不宣的共识。

两派人马　对中摊牌

　　这些心照不宣、相互呼应的言行包括：

　　一、在撞船事件发生前夕的9月5日，党首候选人小泽一郎强调“尖阁诸岛”是日本的固有领土，“历史上从未成为中国的领土”。

　　二、针对撞船事件，中日混血的行政改革大臣莲舫于9月14日内阁会议后在记者会上表示：“（尖阁诸岛）毕竟是领土问题，我们应该以毅然的态度，冷静地表达日本的看法。”

　　这样旨在主张以坚决态度表达日本看法的谈话，马上遭到日本媒体的质疑，认为与官方的口径不一致。《朝日新闻》在报道这条新闻时指出，官方的基本立场是：“有关如何解决尖阁诸岛的领有权问题原本就不存在。”它还引述国土交通大臣前原诚司在同一天记者会上的谈话：“东海并不存在着领土问题。”

　　三、9月16日，前原在卸任国土交通大臣前夕，特地前往石垣岛海上保安部，视察与中国渔船冲撞的日本海上保安巡逻船的“受害状况”，并对其职员多加勉励。

　　四、9月17日，“保守政治家摇篮”——“松下政经塾”出身的前原被任命为新外相。同一天，前原再度强调“东海不存在着领土问题”，并表示将以国内法的程序处理“妨碍公务执行”的中国渔船船长。他同时呼吁中国政府以“冷静的态度对待”。

　　这些言行与动向，意味着：一、原本有意在美日安保框架下争取较为对等地位而与美国产生摩擦的民主党政府，已将视线从普天间基地转移至与中国有纷争的东海。二、官方索性否认与中国之间存有领土之争议，并决心进一步对钓鱼岛及其周边岛屿实施实质性的统治。

否定“搁置争议”共识

　　如果说，前者的目的是变相收回鸠山时代对白宫撒娇式地提出的“中美日正三角关系论”的话，后者则以具体言行公开否定1978年中国领导人邓小平“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倡议。

　　东京公开否认中日两国曾达成“搁置争议”的共识，这并不是第一次。

　　早在1996年9月，时任中国驻日大使徐敦信就有关日本右翼团体在钓鱼岛修建灯塔事，向日本外务省提出抗议，指出日方有违双方同意“暂时搁置争议”之共识时，时任日本外务事务次官林贞行就以强硬口吻回答道：“尖阁诸岛是日本的固有领土。日本从未同意将领土问题搁置处理。”

　　换句话说，在日本外务省眼中，所谓双方达成共识，“留待下一代以更高智慧去解决，而暂时将之搁置”也者，只是北京一厢情愿的解释，东京根本就不认账。

　　日本当局上述默许右翼团体在钓鱼岛修建灯塔及否定两国“共识”的强硬姿态，毫无疑问地促使中日关系降至1978年《中日和平条约》签署以来的最低点。

　　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强硬态度，恰好是在美日经济摩擦告一段落，时任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与白宫主人克林顿签署美日安保重新定义宣言（1996年4月）之后。

“经济牌”逐渐失灵

　　针对东京在钓鱼岛问题上采取的上述强硬态度，除了日美加强安保合作的上述背景之外，笔者曾为文指出东京依靠的主要是下列的四张王牌：

　　一是“中国威胁论牌”。

　　二是“两岸分裂牌”。

　　三是“经济牌”。

　　四是“北京怕乱牌”。

　　时过14年，如果将这回菅直人民主党政权与当年桥本自民党政权所面对的中日两国处境相比较，也许最大的不同点是两国经济实力对比的变化。与动辄恫言停止ODA援助、撤离日资企业，大打“经济牌”的当年相反，被喻为“失去10年乃至20年”的日本，此刻最大的烦恼是低迷的经济回升乏术。与此相反，后来者的中国却有迎头赶上之势。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不少日本财界人士不得不承认日本的经济复苏，离不开中国广大的市场和廉价商品与劳动力的提供。部分媒体甚至直呼中国为日本经济复苏的“救世主”。从这个角度来看，东京当年财大气粗的“经济牌”已经失灵，甚至有被反打“经济牌”之虞。尽管如此，日本毕竟还是自由世界名列第二的经济大国，说它在经济上将毫无作为似乎还为时过早，故此且将其“经济牌”折半看待，视之为半张牌。

　　与“经济牌”逐渐不灵相比较，也许东京最能派上用场的是“中国威胁论牌”。随着中国国力（包括海军力量）的提升，20年来不断鼓吹“中国威胁论”的东京相信此言论会拥有更多的市场。

　　不过，认真分析，决定东京是否要对华采取更为露骨和强硬态度的，是下列的两张王牌：“两岸分裂牌”和“北京怕乱牌”。

　　针对国民党马英九的上台，东京从一开始就忧心如焚。因为，马英九在年轻时代就强烈主张钓鱼岛是台湾宜兰县的一部分，是当年的“保钓”分子。因此，在这回的撞船事件过程中，日本媒体就不断地在刺探两岸是否会在“中华民族长远的共同利益”下，采取一致对抗日本的政策。如果答案是“是”的话，东京的“两岸分裂牌”就再也玩不下去。反之，东京就可以毫不顾忌地继续勇猛前进。

重视“北京怕乱牌”

　　至于“北京怕乱牌”，更是东京紧握的最大王牌。在东京看来，正在大力推行改革开放政策，强调“稳定压倒一切”的北京当局，最担心的是社会出现不稳定的混乱现象。

　　对于北京这一从大局着想的克制行为，日本传媒从撞船事件当天开始，就一直在密切关注北京对民间的反应采取如何“疏导”的态度。与此同时，日本当局则在日本大众传媒一致的声援下，先声夺人，反复强调中国渔船在日本“固有领土”的海域上妨碍日本的海上保安巡逻船“执行公务”。

　　东京最担心的是北京当局这回有能力、有办法疏导民意，促使民间不满日本行为的声音，在“有理、有利、有节”的舆论引导下，转化为北京与东京在这敏感领土主权问题上博弈的后盾。果真如此，日本的“北京怕乱牌”恐将即刻失效。

　　可以这么说，东京这三张半王牌能否玩下去，一方面得看日本打牌的技巧与本领，另一方面，也在考验北京乃至两岸的决心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