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离别人世时,像风,扑向樱花,散落缤纷,止住所有的叹息;像火焰,跳动在,南京有人准备的生日蛋糕的94根蜡烛上,那是东史郎的最后一口气。
我只见过一次东史郎。像他那样的人物,见一次,够一辈子。
1998年8月17日,日本与美国市民和平运动分别在东京一家著名的日本电信公司KDD的电子电视大厅,与位于美国洛杉叽的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宽容中心,联合举办了一场越洋同步日本老兵战争暴行亲证会。日本老兵在东京会场KDD大厅的作证实况通过电子信号传到美国洛杉叽宽容中心会场的大型电子电视屏幕上,KDD大厅的巨大电子电视屏幕放映美国会场的场景。KDD场地租借费1百万日圆,由细菌战诉讼辩护团团长、原日本律师协会会长土屋公献个人埋单。出场公开作证的老兵有与南京大屠杀有关的东史郎等2位、原731部队少年班队员筱塚良雄等2位。出席东京会场的日本著名的南京大屠杀、细菌战化学战、慰安妇研究学者分别对4位老兵证词的历史背景进行介绍,并作出学术评价。我和辩护团主要律师也作为主要代表出席发言,为受害者呼吁,谴责美、日政府联合掩盖历史事实。
1998年6月末至7月初,国际非政府组织世界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与北美各地和平、人权组织在多伦多、温哥华、纽约、华盛顿、旧金山五大城市举办731部队细菌战等日军暴行图片展览,东史郎与筱塚良雄应邀到各会场公开对日军战争暴行作证。 随同赴北美的日本市民和平代表团成员是细菌战诉讼辩护团代表、支持细菌战诉讼医生、研究者、市民活动家、著名和平人士、还有我。
但是美国政府,加拿大政府随其后,突然拒绝给东史郎与筱塚良雄二位签发入境许可。美国司法部拒绝让他们入境的理由是两人为战犯。美国司法部曾于1996年12月公布,将禁止16名日本战犯入境,但没有公开具体名单。1997年3月战犯名单人数增至33名,依然没有公开人名。在东史郎与筱塚良雄被拒绝入境后,美国司法部发言人在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宣布的禁止入境战犯人数突然增为35名。
按军衔,论责任,日本战犯名单就是排到3万5000名,也轮不到东史郎与筱塚良雄。更不说,他们这次赴北美,是为历史作证,以和平教育为目的。
北美五大城市的展览集会结束之后,日本和平运动联合国际和平、人权组织为东史郎与筱塚良雄在KDD大厅举行现场作证,用现代技术打破美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对真相的垄断,把他们的证词传到美国洛杉叽纳粹屠犹受难者纪念馆—宽容中心会场。
太平洋对岸美国会场的多数人第一次听到原日本军人关于日本军队暴行的作证,几乎所有人第一次听到原日本军人对自己战场的暴行作证,非常震撼。之后不久,宽容中心副馆长、犹太教拉比阿伯拉罕·库柏自己跑到日本调查战争罪恶以及战争认识,在纽约时报长文中发表调查结果,并多次到日本议会呼吁日本清算历史责任。
在KDD大厅,我总算见到了东史郎。4个老兵作证时,无不老泪纵横,痛悔莫加。东史郎在说完自己的战场行为后,一甩齐肩的银发,一个不属于他那个年代的日本男人的身体语言,昂头高呼:“我是遵照天皇的命令进入南京的,天皇可以去美国,为什么我东史郎不可以?”这是一个曾经效忠的士兵的天问,向欺骗、压迫、摧残了他的军国的反抗。他站在那里,像是要顶着他头上的那块天。
证言会结束后,我们走到很近,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话。
对于我,他像是刚从黑泽明的电影中走出来的武士,身上的西服是时代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