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了退学手续后,不得不搬家。当时我住在一个留学生宿舍里,那里的条件很不错,又便宜。但我已不是留学生了,失去了住在那里的资格,不得不自己另找房子。
    日本的租房制度很特别,就像日本社会一样,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租房子一般去中介公司,那里会给你介绍房子,如有条件满意的房子,你可以去看房子,合适了再签租约。特别的是,租户除了要付给中介公司介绍费、房东押金之外,还要付给房东一笔特殊的费用叫做礼金。日本人的解释是房东租房子给你,已是照顾你了。作为回谢,房客应送礼给房东才是。所以,第一笔费用大约是6个月的房租。其中包括第一个月的房租,两个月的押金,相当于两个月房租的礼金,还有相当于一个月房租的介绍费。签合同时还需要找一位担保人。日本人很难相信别人,何况是外国人,所以找担保人也很费事。找各种各样的保人在日本也是一门生意,很多日本人假借为别人做担保人赚钱。除了上述苛刻的条件外,很多房屋中介公司还不给外国人租房子。
    在杂志上,我曾读到这样一件事:一个欧洲人去房屋中介公司找房子,工作人员告诉那个欧洲人:“这里的房子除了外国人(非日本人)和宠物猫狗外,其他都给租。”我自己在一间中介公司找房子时,旁边一位工作人员就告诉当时也在找房子的日本客人,说介绍给他的那所房子好,没有外国人住,外国人住进去的房子都很吵。毫不顾忌我就在旁边。
    我找了几天也没找着。一个周末,我在学生宿舍里的阅览室看报时,一位工作人员问起我找房子的事。我告诉她还未找到。旁边看报的一位日本人听了我们的谈话后,插嘴进来。他自我介绍,叫宫本。宫本告诉我,他自己刚买了一套房子,有3间,只要我愿意,他可以租一间给我,水电煤气等费用一人一半。临别时,他让我抽空去看看房子。我听后很高兴,就答应他过几天去看看。宫本以前经常去我住的那个学生宿舍玩,我见过他数次,知道他在学中文,会讲一点中文。
    过了几天,我去看了房子。 房子很漂亮,三室一厅的新房。当时宫本住在一个小房间里,他已将一个靠阳台的大房间收拾好,准备让我住。看过后我对房子很满意,但房间里实在是太脏,墙角里的土也很厚了。房间里的冰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冰箱很旧,和我在搬家公司打工时搬过的近千户日本人家的冰箱比,那个冰箱或许是数一数二的旧了。
    我自己住的那一间靠阳台,通风阳光都很好,也很干净;再加上我也懒得再去找房子,受日本人的气了,所以当时就告诉宫本,我租下那个房间。我告诉他具体搬家的日子。他说他那天可能不在,将钥匙给我了一把。

    搬家的那天,一位台湾朋友帮我搬家。我的东西少,很晚才开始搬,搬完后天已全黑了。
    宫本已在家,就和宫本开始聊天。谈了没几句话,他拿出来一个用旧日历自己钉的本子,告诉我房租应从他给我钥匙那天算起。我不满意,明确告诉他说那样不合理。大家刚相处,不想将矛盾搞得太大,所以房租及其他有关费用决定从搬进去算起。那天晚上,没什么事,就和宫本稍微聊了一会。宫本告诉我数月前被前一个公司开除了。最近刚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上班没几天。大约半年后,公司可能要派他常驻台湾,在台湾工作数年。他也告诉我,如果他去台湾,我也要另找地方往。
    宫本新工作的地方离住的地方很远,每天单程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一般他早晨4点多起来,吃完饭,大约6点前离家去上班。晚上最早也要八九点钟才能回来。那套很漂亮的房子,大约花了3500万日币,宫本住进去还不到一年。日本很少有人在年轻时能在那个地方买得起那样的房子。宫本也告诉我,他认识的很多年轻人羡慕他的房子。临睡前他又教我怎样使用厨房和浴室里的设备。当天已晚了,我们就各自去休息了。

    搬进后的几天宫本早早地起来上班去。我一般7点钟左右起床,9点钟到公司。刚去由利公司总部上班,事不多,所以每天早早回来,做点饭,自己吃一半,给他留一半。每次宫本回来后,看见我做的饭菜都很高兴,当晚吃一半,留一半第二天带着到公司作为午饭。
    我搬进去的第一个星期日,早晨我们都在睡觉时,电话铃响了。宫本跑去接,我在房间里听见宫本说:“……我和他是在附近的一个学生宿舍里认识的,……我们晚上谈了很长时间……”我知道很多日本人不但不相信在日的外国人士,还故意诽谤他们。不但在找房子时故意找麻烦,而且即使你已住进去,周围的日本人也会在房东面前说三道四。但我实在不明白这个日本人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不是日本人,我觉得我还没碰见那栋楼里的什么人,这真让我感觉到日本人的可怕和阴险。
    宫本打完电话后,我就出去,问他:“电话是不是和我有关?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搬出去。”宫本吱吱唔唔,说:“……只是有一个好心人关心我罢了……”我不想多说什么,好在花钱的是上帝,这里不让我住自有可住之处。我付给宫本的房租对他来说有很大的诱惑。但这件事从下面的事情,可看出对我还是有很大影响。
    我喜欢房间里空气新鲜,所以,每天上班前我总是将阳台的门打开,让我的房间透气。日本很安全,刑事犯罪较少,我们又住在二楼,我想安全肯定不是什么问题。我知道不少中国人出门时门都不锁。再说,宫本的房间里让我看来实在没有可偷之物,街上别人扔的东西绝大部分也比他用的好。
    有一天,他先回来,发现我每天上班不关阳台门,很惊慌,告诉我小偷会进来。我住进他的房子时没有担保人,这更让他担心,害怕小偷进来,害怕着火,害怕哪天我突然走了……,再加上前几天“好心人”给他打的电话,他上班也上不好,每天都操心这些事。过了几天,他告诉我:“李先生,从你进来后,我每天上班时都不能安心,害怕家里出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中国的通信地址,这样出了什么事的话,比如小偷进来了,或者着火了,你如果不在,我可以去找你的家人。”留下了我们家的通信地址后,他还不放心,又让我写另外一位亲戚或朋友的地址。说如果我们家搬家了,那个地址就没用了,需要另一位亲戚或朋友的地址才保险。我又写了一位亲戚的地址,当天晚上他才安心。
    每次出门时宫本要将阳台的门窗关死,所有房间的窗帘拉上才放心。从这以后,我也不得不这样做。这件事完后,紧接着,水、电、煤气、电话的帐单到了。我们俩又开始进入了整整长达数个月的付帐争执。从这时开始我逐步了解到他是怎样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我也发掘出了一位日本的守财奴。

    宫本从不给别人打电话,即使是他的父母和弟弟,他的电话只是用来接听。所以每个月的电话费只有基本费用,没有通话费。在我住在那里的那段时间里,他只打过一次电话,还是事出有因,在本章的稍后部分读者将会了解到打这次电话的细节。
    宫本用水,应该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宫本两个月才用两吨水,包括每天在家洗米、做饭、洗澡、洗衣服等。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电和煤气也是省到了极限。宫本很认真,数年来他交过的各种费用的收据全部留着,他让我看那些收据,经常是两个月的用水才两吨;虽然冰箱很旧,耗电肯定很费,即使那样每月才用几十度电;煤气也只是做饭用,所以用得很少。
    研讨水电煤气的使用量及怎么分配的问题,在每天下班后,包括周末晚上,是我们俩每天的必修课。
    刚住进去时,我有时做饭,所以煤气和水多用了一点。但这也是基本消耗罢了,比普通用户少很多,况且我进来时说好的这笔费用是一人一半。但宫本不是这样算。即使我用得多一点,这也是我为他做饭等的耗费。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自己花钱买东西,动手做饭,花钱又受累,做了后给他留一半,他每天还要带着我做的饭菜去上班,这一切非但没讨着好,还要贴水电煤气钱,实在是亏得厉害,冤透了。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让他。
    宫本的方案是,以他此前每个月的最高用量作为他的使用量,其余使用量是我用的,所以费用由使用量的比例来分摊。东京的水费底线是以两个月10吨算,交2700日元左右,超了多交,用不到也是这些钱。宫本自己用什么都很省,通常两个月才用两吨水,但也要交那么多钱。现在,我与他分担每人一半他还不同意,还要算细帐。我们两个人用水也是基本量,即使我每天做饭洗澡,水的使用量也从没到过两个月10吨,但如果按宫本的方案算,我就会负担70-80%左右的水费。宫本的方案貌似合理,其实不然。
    我很不高兴,告诉他这样做不合理。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一人一半。
    关于电话,他说他从不给别人打电话,所以,万一他要给别人打电话,他先请示我,征得我的同意后他再打,月底他会付给我电话的通话费。所以每月的通话费由我来付,基本费一人一半。电话这样处理后,让人觉得很有意思。电话是他的,他打电话时还要来问我,电话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了。
    住进去后没多久,我也不在家里打电话了,都到外面去打。所以在我住进去的那近一年时间里,大约大半年的电话费只有基本费用而没有通话费。
    关于用电,我天天在工作中看电脑屏幕,回家后电视等什么也不想看,所以,主要是他的冰箱耗电较多。这样他说不出什么,只能是一人一半。
    最头疼的就是煤气。因为刚开始时,我经常做饭、洗澡,相对来说用得较多。但自己做的饭菜给他留一半,已经贴得够多了,他还要问我要煤气钱。心里觉得实在窝囊,所以在这一点上一点也不想让步。每天,他如果下班较早,我们俩就开始谈煤气的付费问题。这样过了两三个星期还没有结果,最后我对他说:“这样吧,我们把煤气停了,我也不做饭了,每天用凉水洗澡,这样就省多了。”我知道宫本每天要做饭,停气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想了很长时间后,宫本最后答应煤气费一人一半。但从这时起我已很少在家做饭了,最多下点面条而已。
    从我住进去不久开始,花了数月功夫,我们最终解决了水电煤气的付费办法。这段经历,我觉得跟他谈话实在是一个学习胡搅蛮缠的机会。世上还有这种人,不可理喻,不像一个大学毕业的人,而像一个……
    过了没多久的一个周末,宫本感冒了。
    早晨起来,我想是否为他做点什么东西吃,正犹豫时他也到客厅来了。我说:“宫本先生,洗个热水澡,再用热水泡一泡,感冒很快就会好的。”宫本说:“洗热水澡要用水、电、煤气,要花钱的。”隔了一会儿,他说:“你能不能少洗澡?”我没理他,什么也懒得说了。自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需要顾忌他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我已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了。他的吝啬程度,如果不是亲身和他住过那么长的时间,是根本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人的。
    宫本吃的米,全是泰国米。泰国米价只有日本普通米的一半,在日本日本米最贵,日本人一般不吃外国米。在中国卖的泰国米一般都很好,但在日本卖的泰国米,做成的米饭用筷子夹起来时,米粒会掉,没有一点粘性。日本卖的泰国米是日本卖的米中最差的米。而宫本吃的这种泰国米,也许是泰国米中最差的米。全东京地区,包括横滨只有3家米店卖泰国米。宫本全是买这些地方的泰国米,有时他附近的泰国米店没货,他就骑车到其它地方去买,来回要用整整一天时间。
    宫本从不买任何水果蔬菜,都是捡别人扔掉的菜叶。日本的超市卖白萝卜时,会将白萝卜上的叶子留着,给人新鲜的感觉。而客人买了萝卜后,会将叶子扔掉。所以每到星期六或星期天,宫本就去超市捡很多这种叶子。这就是他主要的蔬菜。
    每次捡来后,他将叶子煮一煮,然后放上酱油和盐,平时就吃这种咸菜。有时捡得太多,两个星期也吃不完,菜叶变臭,整个房间都是臭的,这真是为了省不到100块日币的菜钱,而去糟踏3500万的房子。有时实在忍不住时,我就说他,他才把那些烂菜叶整理扔掉。
    我们住的离一个批发市场很近,那里的东西很便宜。
    有时宫本会到那儿买些小鱼。这种鱼很小,一盆大约有上百条。可能洗起来太麻烦没有人愿意洗的缘故,所以价格很便宜。宫本买来后,通常用一个下午洗净,去头、去尾、除去内脏(这些东西也没有扔),然后分别冷冻起来。
    上班后的每天晚上,头、尾加点鱼身用酱油煮一煮。鱼身第二天当作午餐的荤菜带到公司去吃,头、尾、内脏等当天晚上吃。小鱼的头、尾、内脏吃起来很麻烦,所以每天晚上的那顿饭要很长时间。
    宫本的3顿饭基本就是这样。早晨咸菜和米饭;上班带的午饭一般是一两条那种鱼身,加一点萝卜叶子做的咸菜;晚饭就是做鱼和咸菜。对宫本来说,任何食物可扔的部分没有。
    有时即使这种东西也没有,他就往白饭上洒点盐。这时我若看不过去,就又成了受害者。刚开始,我见他只吃白饭加盐时,总会好心地说:“宫本,你这样吃会搞坏身体的。”他马上接过话说:“那我就吃你的面条了。”不等我同意,他就去拿我的面条煮,然后和米饭一起吃。
    有时,我自己泡方便面吃,随便问他吃过饭了没有,他总说没有,然后对我说:“大家住在一起,应该吃一样的东西。”然后拿我的方便面吃。我知道他有方便面,和我的一样,但总是要拿我的方便面吃。更可气的是还没吃完你的东西,他又会说:“我们上个月煤气又用了好多,电也比我一个人住时用得多……”气得我没办法。这种人真是吃人也不吐骨头,以后我吃饭时不理他,只管我自己。
    和宫本住了一段时间后,有时我自己下面条也不让他。有一次,我吃面条时,宫本也在旁边吃饭。我的面里有片生姜,当时我用的生姜已经买了很长时间,有点坏了。吃饭时,我将一片生姜挑出来,放到一张废纸上想等会扔掉。
    我看见宫本两眼死死地盯着那片生姜,我就问他:“你要不要吃?”他毫不犹豫地拿筷子夹起那片生姜,边嚼边对我说:“我吃东西从不扔任何东西。”  日本有各种各样的俱乐部,比如一起学插花的、学外语的、学做饭的很多。这些地方经常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有时也供应大家自己做得很便宜的或是学员自己带的免费食物,宫本知道哪里有这些免费可吃的地方,一定会去,决不会落下,是一个标准的日本“蹭饭族”。
    更离谱的是,宫本半夜去捡东西吃。
    日本过了保质期的东西都会扔掉,特别是面包店,每星期大约有两次将过期和马上要过期的面包、蛋糕和三明治等东西扔掉。扔时通常在后半夜扔出去,早晨垃圾很早就收走了。他们将那些食品装在垃圾袋里,食物的包装很好,吃是没什么问题的。或许由于面子和太晚的缘故,再加上各个商店的规律不一样,有没有也不能保证,所以没见有人特意去捡。
    宫本知道一个店的规律,经常在后半夜三点至四点左右去捡这些东西。如果那个店扔东西的前一天若是他的休息日,养足了精神,他肯定会去捡。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每天早饭和晚饭就吃这种东西。更荒唐的是,他还用这种东西去待客。
    我住进去的那个元旦,元旦前一个星期捡来的东西他一直吃到元旦过后一个星期左右。那段时间是公众假期,他每天每顿吃那些东西。到最后,实在吃不完,眼看着坏了,只能可惜地扔了。
    我刚搬进去时,发现宫本用的餐巾纸发黄。纸盒上印的生产厂家的电话号码是7位数,而东京的电话号码七八年前已改为8位数,谁知道他的餐巾纸的历史有多长。我不敢用那种餐巾纸,只用我在街上免费得到的餐巾纸。
    大约在我搬出去前,那种发黄的餐巾纸用完了,换成了一种不发黄的餐巾纸,但这纸也应有年头了,但可以用,不知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搞到的。就是这些发黄的旧餐巾纸,在我搬出来时,他还要向我收使用费。
    宫本穿的衣服,估计没有一件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在日本,大家爱护资源的意识很强。东京的每个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版一种资源再利用的小册子。谁家不要的东西,还有谁家需要什么东西等都会登在上面。读者如发现有自己可用的东西,需要的东西,就打电话联系,商量怎样去拿和需要多少钱,很多东西都是免费的。
    宫本穿的衣服、鞋等大部分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所以他穿着都不太合身。更滑稽的是,他穿的几件睡衣,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女人用的,超市里那种睡衣全是在女人内衣专卖区里卖。一位美国朋友来看我时,看了宫本穿的鞋后,也说是女式的。临走前,那位朋友非常严肃地对我说:“李先生,你要小心点。”他可能把宫本看成同性恋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住进去的那段时间里,还有一段恋情。
    我刚搬进去时,宫本告诉我刚和一个台湾女孩有交往。据说那个台湾女孩以前有一位日本男朋友,分手后回台湾了。大概是宫本想自己可能快要去台湾工作,请求别人为他介绍一位台湾朋友,那样的话若是真去了台湾,将来也会有个朋友在台湾,不会太寂寞,所以教他学中文的一位朋友给他介绍了那位台湾小姐。那位小姐回台湾前,在我搬进去前,和介绍人一起来过宫本家见了一面。
    小姐回台湾后,给宫本写信。宫本的新工作刚开始不久,每天早上4点多起床,晚上10点多回来,吃完饭已近12点。所以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写回信。写完回信后,他会请我给他改中文。
    日文的语法很奇怪,所以日本人学英文、汉语等外语时很费劲。看完宫本写的中文信后,我觉得很难改。宫本写的中文就像抗战电影里日本人说的话,什么良心大大的好,钱的没有,饭的没有等等。老实说,没法改,只有重写。但即使他重写也好不了多少,学一门语言不会那么快。只有尽量帮他改,经过数次反复修改后,基本可以明白了,反正那个台湾人也明白日式汉语。这时他自言自语说:“第一次写中文信,别人就能明白,真不错。” 一幅自满的样子。
    信写好后,他不用信封寄,而用明信片。名信片便宜,所以一张名信片写得满满,寄了出去。他给我传授经验说,这样可省20个日币。
    这以后的数封信他还用明信片,字是越来越小。其中还包括关于结婚的话。当然,中文还是由我改,我改得也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得意,对我说他的中文进步很快。
    这样通了几封信后,明信片已写不下了,只得用信写。宫本不用普通的信封和信纸写,而用一种特殊的信封写。这种信封是一页纸,写完后叠起来就成了信封,信封里面没有信纸,信的内容是写在信封里头的那面。这样又省了10个日币左右,宫本告诉我。
    这样书信联系了数月后,那个台湾女孩不知为何来了日本。可能是在日本待的时间很短,到了后马上给宫本打电话。那天晚上宫本大约快半夜12点才回来,所以几次电话全是我接的。她让我转告宫本,让宫本回来后给她打电话。宫本回来后,我将那位小姐的话告诉了宫本。
    不知是因为太晚还是怕打电话花钱,宫本想了半天,最后拿出电话卡。他的电话卡不知是从哪儿免费得到的,所以想到外面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我告诉他出去找电话要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用自己的电话打较好。最终他是打了。月底他给了我这次电话费。这是我住在那儿10个月的时间里宫本打的唯一一次自己付钱的电话。
    第二天,是个星期六,他早早出去。过了几天,我在柜子上见到了一份台湾礼物。肯定是那个小姐送给他的。这以后,那位小姐好久没给宫本写信,他有点着急,就写信去问那个女孩。他让我改信时,我才知道了那天他和那位小姐约会的情况。
    那天,他和那位小姐在一个高级百货公司的楼顶上见面。
    那位小姐给宫本带来了台湾的礼物,宫本连一瓶饮料都没请那位小姐喝。两人一直坐在那家百货公司的楼顶上。最后可能是那一阶段太累的缘故,宫本说着话还睡着了。这种约会方法若不是我对当事人的生活方式很了解,同时当事人又亲自告诉我,否则真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事。
    就这样,以后宫本和那位台湾小姐也不联系了。但对那位不太了解宫本的台湾小姐来说,这绝对是最佳的选择。
    
    日本人每到元旦前,喜欢给过去一年中帮助过自己的人寄张明信片表示感谢。一般元旦前几天寄出,邮局收到明信片后不会马上送给客人,等到元旦那一天才将积累起来的明信片一起送给客人。日本人在新的一年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看自己收到的明信片。但有时别人给你寄了,自己却没给别人寄,这样收到别人的明信片后也给别人寄去,但这样做意义有点不一样。
    每年宫本只有他的母亲和几个亲戚给他寄明信片,他从不先给别人寄明信片,只有收到了别人给他的明信片他才会给别人寄。即使是收到别人的明信片,为了省钱他也不想给别人寄。对他来说,给别人寄明信片要花钱,这是一件十分不痛快的事情。

    我和宫本经常为小事争吵。日本人很有忍耐心,很少吵架,宫本或许实在太特别。我已不想和他说什么,但他找我,没办法,只能应付。
    我住进去后没多久,每次衣服就由他洗了,这也是事出有因。
    刚住进去时,我们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我的脏衣服,一星期积起来,周六或周日一起洗。经过一段时间后,宫本说这样太浪费水电了,告诉我以后每星期两人的衣服由他一起洗。就这样,我连自己洗衣服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每个周末他都会看天气预报。第二天天气好的话,他会让我将衣服拿给他,他一起洗。
    宫本的事,我常和一起工作的朋友聊起。当一个朋友听说宫本替我洗衣服时,跟我开玩笑,说:“宫本洗衣服肯定不放洗衣粉。”我想这实在有可能,但懒得去证实。有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见识了宫本洗衣服的方法。宫本洗衣服时放了洗衣粉,是一点点。漂衣服时水还是黑的,我想还应再漂一次,宫本已说好了,捞起来就晾了。好在我也是什么都不计较,这样也能忍耐,不看就行了。
    每次宫本收完衣服后,一定会叠得整整齐齐交给我。我从来不叠,所以虽然不满他洗的衣服,也省心不少,不看也就行了。再说什么事也不能十全十美,但也盼他出差,他不在的话我可以自己洗我的床单和床罩。

    在我去以前,宫本的头发长了,都是他对着镜子自己用剪刀剪。我去后,他缠着我让我给他剪头。我自己不会剪头,就告诉他我不会剪。他说:“没关系,学吧,剪坏了,我不会说你。”这句话给了我自信。所以,从我住进去后,他的头由我承包了。剪头的剪刀更像剪铁丝的,不象剪头发的。每次剪完后,他很满意,夸我比他自己剪得好多了。作为回报,要给我剪,但我实在不敢劳他大驾。
    关于宫本,还有一件更离奇、离奇到让人震惊的事情。
    一天晚上,我小便完后,将马桶的垫座立在那里没放下来。过了几天,宫本对我说:“李先生,你前几天用完洗手间后,没把垫圈放下来,接着我去洗手间时,没有注意,一下坐到马桶里了。”我赶快说:“对不起,我忘了。”隔了会儿,他对我说:“你是不是站着小便?”
    我听后,很奇怪,男人不站着小便又怎样呢?住他的房间是否还需要有什么标准小便姿势?就反问他:“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宫本很严肃地对我说:“在日本,很多男人都是蹲着小便的。这事以前我也不知道,有一次去别人家时,那家的主人让我蹲着小便。所以我大小便都是蹲着的,以后你能不能也蹲着小便?”
    我听后, 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这个人变态了,心里很恐怖;没有理他的无理要求,捍卫着上帝给男人方便的基本姿势。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基本的人权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我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我想知道日本的男人是否真地蹲着小便。我曾问过一些日本人是怎么小便的,不少人告诉我现在有相当多的日本男人是蹲着小便的。我明白宫本说的不全是假的。这叫什么事?这是什么感觉……

    宫本在一家挺不错的公司工作。他的公司主要生产集成块生产设备,台湾、韩国及有些欧洲国家的电子厂都用他们厂的设备。他被录用的一个重要理由是他告诉公司的人事部门,他会讲英语、汉语和韩国话。虽然他只和我讲日语,但他对自己的汉语和英语水平挺自满,时常告诉我像他的汉语水平的人在日本很少,何况还会讲英语和一点韩国话。
    他进公司不久,公司就派他到韩国去出差。这是他第一次出国。过了一星期,回来时,在门外见到我马上告诉我:“我给你带礼物回来了。”老实说,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给任何人带礼物,除非是免费的东西。所以他说带了礼物使我颇感意外,但我估计这礼物可能是比较特别。
    到家后,宫本拿出一袋韩国方便面给我,同时说:“韩国的方便面很辣,如果你不喜欢辣的东西,就不要算了。我给其他人。” 我懒得和他说什么,实在没有必要和他费口舌,就告诉他我不喜欢辣的东西,当然,我也就没有口福品尝到那袋方便面了。
    还有一次,公司派他去英国。一家日本公司在英国开了一间分公司,用到了宫本他们公司的设备,所以,他也跟着去了。回来后,他告诉我,他住的宾馆早晨有免费早餐。
    开始时他不知道,每天早晨买点东西在自己的房间里吃。住了几天后,别人告诉他有免费早餐,他早晨就吃很多。到了中午,一点也不想吃饭,但日本员工习惯大家一起去吃饭,他也不得不跟着去。菜单看了半天,最后点了一个汤。等汤端上来时,他发现随汤来的还有面包。他惊喜地告诉我:“在英国,要汤还有面包呢。”
    这样的人公司大概觉得用着合算,派宫本去哪里至少花钱少。以前那个公司去韩国的人,下了飞机就坐的士去宾馆,住的宾馆也较好。宫本去了后坐地铁,宾馆条件也差,所以他去报销差旅费时,比以往的人要少很多。当然,公司的出差标准也降了。他告诉我公司的领导较欣赏他这一点,但我也感觉到他周围的同事很不喜欢他。在单位里,可能是没什么同事跟他讲话,他很孤独。每天到家后,总想和我讲话,但我实在是被他缠怕了,尽量少和他说话。
    日本公司喜欢组织集体活动,比如说春天看樱花、节假日去洗温泉澡等等。这时大家一般都会到某个车站集合,然后再一起去目的地。宫本很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每次去时他要提前数小时起床,然后骑车去集合地点。这样省下去集合地的车票钱,回来后再骑车回来。每次出去,他很辛苦,从家里到集合地点通常要花两三个小时。我看他活得实在很累。
    这个人特别喜欢和别人聊天、去玩,喜欢热闹,在外面没有人喜欢和他玩,回家后总想跟我聊天,但我也不想理他。平时只有他弟弟给他打电话。
    有时我的朋友给我打电话,特别是女性朋友给我打电话时,如果宫本接了,由于不了解他,觉得他是我的房东,跟他客气,这时他一定会想办法跟对方多讲话,有时和别人说上十几分钟,直到对方不耐烦说找我,他才依依不舍地将电话交给我。我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后,告诉我的朋友如果宫本接了电话,直接说找我,否则他拿着电话罗嗦个没完。
    
我搬进他的房间快10个月的冬天的一天早晨,我看见宫本在桌子上给我留了张纸条——李先生:我的伞的一根铁丝断了,这是怎么搞的?宫本
    宫本的伞已经很旧了,这个人很爱惜东西,所以他的东西都能用很长时间,但像这把伞稍不注意可能就会坏的。碰见这种事情,跟他讲不清理,很麻烦。伞是最容易丢的东西,下雨天经常可以在车上等地方捡到,再加上我那阶段很忙,实在不想为一把伞的事情牢神,就根本没理他。
    过了没几天,一天下雨,我拿了伞去上班,那天忙得很晚,晚上快12点才到家。到家后,我就将伞挂在外面的窗台上,开门进去。
    刚回家,宫本就从他的房间穿了条三角内裤跑了出来,见我就叫:“谁让你用我的伞了?”我不知他怎么了,就说:“谁用你的伞了?”
    他听见这话,赤脚只穿了条背心、三角内裤,不怕丢人也不怕冷就冲到外面,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拿着我刚放下的伞对我说:“看,这是我的伞。这里有我的名字。”我一看,伞把上写着他的名字,真是他的伞。他的伞和我的伞都很旧,又放在一起,很容易搞错。
    我没办法说什么,就说:“你的伞和我的放在一起,很容易搞混,你将你的名字写大一点我就知道了……”我还没说完,他就吼道:“你弄坏别人的伞还有理……”我也不客气地说:“谁搞坏你的伞?你的伞都很旧了,碰一下都可能坏了……”
    日本人不善于和别人争辩,更不善于和别人吵架,他们从来都是欺弱怕硬。宫本是收房租的房东,对房客理应高高在上,他没想到我会跟他吵架,听我这样说,更气,拍着桌子吼道:“你赔我的伞……”我也毫不客气,拍着桌子,比他拍的声音还大,喊道:“是不是我搞坏的……”
    他没想到我会拍桌子,气得发疯似的,过来抓住我的领带:“你搞坏我的伞……”宫本50公斤不到,一米六可能都没有,这样的小个子,我很害怕一拳下去他就要进医院,很麻烦,所以没敢动手。看他为了一把伞不要命的样子,我真生气了。我拳头举起来,对他喊道:“放开……”
    宫本这次很听话,马上放开了我。我也不在乎地坐下了,宫本看我坐下也坐下了,接着我们两人又争论伞的问题。
    宫本非说伞和原来不一样了,让我赔;我说本身就是一把破伞。老实说,他说伞坏了,但我还不知道哪里坏了,两个人就在那儿争执。我要睡觉,他不让我睡觉,拦着我要跟我说。气得我没办法,但第二天他要比我至少早起数个小时,我就陪着。
    宫本告诉我,他这几天满脑子都是伞的事,根本没有办法专心干其他事情。特别是他给我写了那张条子后,见我没有动静,更加剧了他的不安情绪。那天晚上他比我早回来两个小时,看见我又用他的伞了,自己坐在房间运足了气等我两个小时,所以我刚回来就冲我爆发。
    这也难怪,日本人心眼儿很小,再小的事都会让他们寝食不安。他没想到我会跟他对着干,这让他更生气。
    这样听他唠叨了一个小时,已经过一点了,宫本态度很好地对我:“李先生,你每天洗澡,你用的煤气比我多很多,我都和你平分了,这个伞你就该赔我……”
    说来说去,又转到水电煤气的事情上。这次我也不客气,说:“这样说的话,你的电用量比我用的多得多……”
    我已经不用他的冰箱了,再加上每天都加班到快12点,所以基本就不用电了。这一下,他又没话说,日本人就是这样,即使自己再丑陋,也会毫不知耻地告诉别人他是多么完美。
    宫本看这一招不行,又大谈他的无私和友善,比如经常捡到报纸后都会带回家让我看等。听他谈话就像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这个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滑稽可笑……
    我没办法,告诉以前每次做饭都给他留一半,当我说到他吃了我的后,他的态度马上好多了,说:“你做的那些吃的东西,我都感谢你……”
    到了这一步,宫本没办法说了。他开始向我赔不是,说:“对不起,我刚才首先动手拉了你的领带,你住在我这里对我的帮助很大。伞也不用赔了,过几天我自己再买一把……”他说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想睡觉,就对他说:“现在睡觉好不好?”宫本说:“你很辛苦,明天还要上班,你睡吧……”当天晚上就这样过去了,等我睡觉时已快后半夜两点了。  过了两天,宫本又跑出去捡回不少吃的面包之类的东西。我半夜回来时,他态度很友好地拿这些东西要给我吃,说那天晚上对不起了。这个家伙可爱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伞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最后我也没给他买伞,在我搬家时,宫本非要将那把旧伞送给我。

    由于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台湾、韩国等也不向宫本的公司订购设备了,所以他去台湾的事也成了泡影。他希望我一直住下去,这样每个月他都能收到房租。但我实在不能再和他一起住下去了,开始在外面找房子,准备自己一个人住。这又拉开了我们俩最后算帐的序幕。

    日本的租户退房时,要提前一个月告诉房东,让房东有所准备,如果搬家那个月居住时间不满一个月时,应按所住天数占当月总天数的比例付给房东相应的房租。比如说,一月份有31天,10号退房的话,那么一月份应付的房租是一个月房租的10/31。
    我和宫本没有签书面合同,都是口头协议,我很早就告诉他我要搬出去和大约搬家的日子。在我搬家前的一个星期左右,他将我应付的房租帐单给我。水、电、煤气等到最后一天请算。
    拿到房租的帐单后,我没仔细看,就将房租付给了他。有一天,我觉得房租好像有些不对。自己亲自算了一下,发现有错误,我以为是宫本算错了。回家后,我告诉宫本房租有出入。宫本告诉了我他的算帐方式。我搬出去的当月有31天,每天的房租应是一个月房租的1/31。宫本不这样算,他将那个月按30天算。我不明白,问宫本为什么这样算。
    宫本说:“一年有365天,一个月大约就是30天,每天的房租应该是月租的1/30。”我说:“这个月有31天。”宫本:“那你看,二月份还是28天。”拿着日历让我看。我说:“我是这个月搬出去的,与二月份无关。”在日本遇事多了,明白跟这样的人无法讲理。宫本更是爱钱如命的人,在金钱问题上完全失去了理智。要想从他手里要回钱来,除非去抢。
    不知自己对周围的人和事是麻木了还是已经升华了,不太在意自己的得失,或者是实在已太累,懒得去计较。当时根本没办法跟他说理,说也说不清,只能是生气罢了。反正水、电、煤气还没交,到时扣下来就行了——我心里想。
    还有,一个日币是日本最小的货币单位。宫本算帐时,不是四舍五入,不够一个日币时,无论多少,都往上进,就像他吃东西一样,从不浪费一点。我是科班数学系毕业,自认为算帐还马马虎虎,但和宫本算帐时实在搞不清会出什么结果。
    我搬出去前一两天,宫本除了给我一张水、电、煤气帐单外,还另外给了我一张其他费用单。其他费用,老实说,不太多,也不少。但我实在搞不清楚是什么,留到最后吧。 
    到了我搬出去的前一个晚上,我早早回家整理东西。宫本那天大约晚上快12点才回来。回来后,他问我要钱。我不客气地说:“这个其他费用是什么?”宫本:“你刚来时,我有瓶酱油,你用过;我的餐巾纸你也用过。另外,我出差时,你自己洗衣服,放洗衣粉也放得多,这你应该额外付点钱。”
    我听了后,实在生气。洗衣粉是我和他一人一半掏钱买的,当时还剩下一半多。即使以前的全是我用了,也还不到一半,剩下的全留给他,就这还要问我要钱?他的发黄的餐巾纸还要问我要钱,这是什么道理?他的东西哪样都要钱。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你把收据给我看看好不好?” 宫本找了半天,拿不出收据。他的纸巾的收据也该发黄了吧?这时,我脑袋也转过弯来了,对宫本说:“你以前吃过我的几十个鸡腿,吃过我做的饭,喝过我买的牛奶,吃过我的面条,……”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宫本沉不住气了,说:“那些东西都是你让我吃的。”我没好气地说:“我让你吃时没说不收钱吧?”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感觉到自己在堕落。请别人吃过的东西,即使是一碗方便面,过了近一年还想要回来,我的人生中也有了这样的记录。真是惭愧……
    宫本已经不说话了。
    停了半天,宫本说:“那你多少钱才付?”我说:“不是多少钱才付的问题,而是应该付多少钱。”又停了半天,宫本说:“那其他费用不要了,好不好?你只付水、电、煤气费就行了。”这样,我搬出去的费用结算就算完成了。
    和宫本交往的过程,让我感觉到那是人生少有的学习机会。我想起一句话: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这句话对宫本是很实用。
    结完帐后,宫本对我说:“李先生,你能不能最后一次帮我理发?”那时,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已快后半夜一点了。想想这个人怪可怜的,也没什么朋友,就答应了他。为了好打扫,我们去阳台理发。阳台上没灯,全靠房间里的灯,房间里的灯本身就暗,在外面更是看不清。天冷,冻得我浑身发抖,很难剪好。
    宫本对我说:“剪短点,下次没人帮我剪了,尽可能地保持时间长一点。即使你剪坏了,我也不会说你的。”理完发后,他对我说:“跟你住在一起很快乐,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再到我这里来玩。”这是日本人的客气,用不着当真,我也跟他客气了几句。天很冷,什么都看不清,头肯定剪不好,但我已无从证实了。剪完头后,我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宫本又是早晨不到6点就去上班。
    起来后,看见宫本留了张纸条给我,让我告诉他我的新地址。我已实在不想和他再纠缠了,对这张纸条并未理睬。本想把他的钥匙拿走,等他退给我多交的房租后再还给他。但想想他也实在是不幸,特别是前一天晚上理头理得肯定不好,就当我学习理头的学费吧。这样,我把他的钥匙放进他的邮箱,搬出了我住了10个月的房子。这一年是我毕生难忘的,见到了许多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要搬家的前一个月开始,宫本将我住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看是否有碰坏的地方。有一次我到家后正碰见他给长途电话公司打电话,检查是否有电话费没交。另外也检查了他自己的东西,看是否我有借他未还的东西。
    宫本收集了很多磁带,足有数百盒,整整齐齐地收拾在一个书架上,磁带的内容很旧,很多都是“绝版”。他连录音机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听,上面的尘土都很厚了。
    我以前曾借过他一盒磁带,过了很久都没还给他,我想他应该忘了我借过他的磁带,况且那些磁带街上白给别人都没人要。最后检查东西时也检查出来,让我还给他。
    临走时他问我要20个日币,我不明白,就问他:“为什么问我要这20个日币?”宫本:“你走后,如果还有什么费用没交的话,我想你也想知道这些情况,我就给你寄张明信片。一张明信片40个日币左右,你20我20,这样就公平了。”
    我听后,觉得又气又笑,我没有留下任何未结的帐,所以我根本不想给他,就说:“那如果所有的帐都清了的话,就不用给我寄明信片,20个日币你怎么还给我?”他听后也不说话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讲的是一个老地主是个守财奴,临死前,他的亲人都围着他,这时他已说不出话了,当着亲人的面,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老地主的亲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猜了半天,最后明白老地主的意思是嫌点了两根蜡,等他的家人吹灭一根蜡后,老地主闭上眼睛,安详地死去了。
    很久以来,我以为那是文学作品,不相信是真的。和宫本生活了这一段时间后,我明白现实生活中有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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